對于韓端的問題,尹洪遲遲不能作答。
鹽的產量可以增加,但人吃鹽卻無論冬夏都是固定的,若是不能開辟新的市場,銷量就不可能再有增長。
先前他說能夠月出三萬石,已經是衡量了荊湘之地的情況之后往多了說的,如果超出這個數量,就有極大的可能積壓在自己手里。
除非是將鹽賣了再給錢。
但韓端怎會容許這等事情發生?
前世他就被別人欠過賬,欠錢的時候話說得好聽,該還錢的時候就翻臉無情,即便告上法庭也無濟于事,若不是他最終采取非常手段,那些錢恐怕到死也收不回來。
所謂吃一塹長一智,更何況他如今更是見多了這種戲碼。
所以,韓端聞言后立即歉然笑道:“尹君,若是十石八石,短時欠著也無妨,但若是多了,我家哪兒承受得住?”
這些套路他都是熟悉的,別人要欠賬或者借錢,立即就開始訴苦。
“我家鹽場新設,至今已投入錢帛數以千萬,況且煮海煎鹽極為耗費人力物力,獲利卻并不豐厚,若不及時收回錢帛,恐怕后續難以周轉。”
雙方并非舊識,又是如此大宗的交易,尹洪自然也沒奢望韓端輕易應允,若韓端真一口答應下來,他反倒要懷疑這其中是否有詐。
只是這巨量的鹽貨實在是讓他為難,沒有的時候盼望著鹽場多出一點,如今有了又怕積壓在自己手里,他思索了半晌,還是怕步子大了扯到蛋蛋。
“不瞞韓郎君,一月三萬石已是我的極限,若是再多便有積壓之虞,郎君不如將多出來的部分賣往他處?”
韓端沉吟道:“尹君既然吃不下如此多的鹽貨,我也只有再去其它州郡聯系鹽商,但如此一來,明年三月之前,我就只能每月向尹君供給一萬五千石,另外一半要分到其它州郡。”
以尹洪的估算,一萬五千石大有欠缺,但韓端說的也是道理,缺鹽的時候不給人家,鹽多的時候別人又為何要到你家購買?因此他只遲疑了片刻便答應下來。
但接下來要談的價錢和何處交接鹽貨才是重點。
按韓端的想法,是要將鹽貨運到建康交付,一則可以培養一支販鹽隊伍,二來還能從中多賺一筆,但尹洪本就是鹽梟,自然知道其中的門道,而且他手下也有一幫專門販鹽的人,若是韓端送鹽上門,這一幫人豈不是養著無用,棄之可惜?
尹洪不接受這樣的交接方式,韓端也是無奈,只能退而求其次。
“你們自己去運鹽也可,但我有一個條件。”韓端豎起一根指頭,尹洪聽到這話,神情又變得緊張起來,生怕韓端又提出什么苛刻的要求,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我家鹽場的鹽尹君要不完,我還得去其它州郡另尋鹽商,但我入此行時日尚淺,不識其中門路,若尹君能助我打通其中關節,則是兩利之事,不知尹君意下如何?”
尹洪遲疑片刻,問道:“但不知郎君欲販往哪些州郡?”
見尹洪似有意動,韓端也做出了一些讓步:“我聞尹君在荊湘二州已經立足,這兩州我家便不再參與,只往巴、郢、江、武、信諸州行事。”
南朝四十二州一百零九郡,其中徐揚二州人口最多,荊湘二州其次,韓端將這荊湘兩地讓出來,也是目前形勢所迫,但只要入了行,日后自可向北朝擴張,倒是不用糾結于區區兩州之地。
尹洪一聽韓端這話,臉上閃過一絲笑意,隨即頜首凝聲道:“郎君慷慨,我也不多作糾纏,只要郎君售我之鹽在時價上每石再低百錢,我便在販鹽之事上助郎君一臂之力。”
每石少一百錢,攤下來一斤不過一錢,但湊少成多,長年累月下來,也是一筆大數目,韓端自然不會輕易應允,爭執了好一會,才說定了按時價低二十錢。
但尹洪卻還有話說:“這販鹽之事,牽涉甚廣,我只能與郎君從中牽線搭橋,所有費用一律由郎君來出,而且,我只管路上各處關津,進入州郡之后與何人交涉與我一概無關。”
對這一點韓端自然早有預料,他想借助的也無非是尹洪與各處關津之間的關系,至于各州郡之內的事務,若是尹洪能夠搞定,哪還輪得到他來插上一腳?
到目前為止,雙方都還算滿意,一樁每年涉及萬萬錢帛的買賣就此達成,韓端將存放在邸店中的三百石鹽按時價賣給尹洪之后,便婉拒了他的宴請回了寺院。
此時已經到了傍晚,韓七郎與張和早就找到了寺廟,如今正在宅院內等得焦躁,兩人一見韓端,便急急地迎了上來:“郎君這半日是到哪兒去了,害得我等好找。”
“到尹洪家作客去了。”
韓端將事情一一道來,二人聽聞三百石鹽已經賣出,而且還和尹洪定下月供一萬五千石鹽時,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韓七郎有些慶幸地說道:“我今日去兩個市場問有無店鋪出售時,偷偷向人打聽過那邸店的底細,才知那尹洪在建康城勢力根基深厚,如今這般解決,也算不錯。”
“根基深厚又如何?”張和插嘴道,“難道我等還怕了他不成?”
“若只是為了賣鹽,郎君又何必親來京師?依我看來,此番分明是那尹洪大占便宜。”
韓端笑道:“濟之此言不錯,此番確實是他占了便宜,但我們也不是沒有好處。”
“來年開春之后,鹽場產量必將大增,到時將其運往其它州郡,所獲定然不少,等年關之后,濟之就著手組建販鹽隊,家里撥一些船只人手,另外再招募一些跑慣水路的鹽販子,爭取在四月之前能夠成行。”
“老嚴回去之后,便去縣衙再買十頃地下來擴建鹽場,將鹽池再翻上一番。”
嚴友元拱手應喏,張和卻道:“郎君要我販鹽自無不可,但來往賬目卻要讓家里另派人來,否則虧了錢我可賠償不起。”
販鹽或許會有虧損,但韓端卻明白張和所要表達的意思,他拍了拍張和的肩膀,笑道:“此事我自有安排,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
“明日在京師游玩一日,后日啟程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