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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 翁婿

  解決掉了章昭達這個麻煩,又臨時起意“策反”章大寶往吳興豪強中安插了一個耳目,還用不著花一分錢糧,這讓韓端心情十分愉悅。

  打發走章大寶后,韓端正瞇著眼在那兒樂呵,身后卻傳來了蔡抒古的聲音。

  “這章大寶一看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郎主為什么還要招攬他啊?即使要打探吳興豪強的消息,有邦諜士也就夠了。”

  他剛才就一直站在韓端身后,將章大寶的惡心嘴臉看了個一清二楚,恨不得上前去踢他兩腳,但郎主竟然還說日后要讓他擔任一州刺史。

  “他這種人值得我招攬?”

  對章大寶的稟性,韓端知道得比蔡抒古還要清楚,即使此人真有些才干,韓端也沒想過要用他,更何況這章大寶根本就是一無是處的草包一個。

  韓端站起身來,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我只是讓他給那些吳興豪強添點堵而已,不過話說回來,他能打探到的消息,邦諜士們還真不一定能夠打探得到。”

  “上次在會稽,要不是買通了始寧黃氏,知道了他們的詳細計劃,最后我們也不會贏得那么輕松。”

  蔡抒古又問道:“那……也不至于承諾他刺史之位吧?”

  韓家軍的刺史雖然不掌兵權,但也稱得上位高權重。不只是要有能力,還要有對韓端的忠誠,蔡抒古無論怎么看,都不覺得章大寶會是合格的人選。

  當然,他也不是對韓端的決定質疑,而是想弄明白這么做的目的。

  聽到蔡抒古這話,韓端突然轉過身來:“我什么時候承諾過要讓他擔任刺史了?這章大寶一肚子壞水,別說刺史,就是郡縣胥吏,我也不可能讓他擔任。”

  “郎主不是說……”

  話說到一半,蔡抒古卻發現剛才韓端還真沒有做過這樣的承諾,只是暗示非常明顯,容易讓人產生誤會。

  “即使我有過承諾,三年過后,他也休想擔任一官半職。”韓端咧嘴一笑,又補了一句。

  “郎主早晚是要登極的,若真是毀諾,傳揚出去似乎有些不好吧?”

  “我怎么可能毀諾?”韓端哈哈笑道:“不讓這豎子出仕,辦法簡直是太多了,根本不需要我賴賬。”

  “不說其它,單只三年居家守孝這一點,他就根本不可能做得到,到時收集罪證讓吏曹掾出面彈劾,一個‘不孝’的罪名就夠他受的了,還想做刺史,不如去做夢好了。”

  蔡抒古越聽越想笑,韓端卻揮了揮手:“行了行了,這些事情不用你去操心,趕緊收拾一下去歇息,明日還有事要做呢。”

  章昭達死了,但他麾下的潰卒民夫卻還有許多沒有抓獲,若是任其不管,這些人很有可能淪為賊匪劫掠百姓,他必須在離開之前,將這個隱患徹底消除。

  這些民夫和潰卒,韓端也沒有再將他們送去各地工場,而是每人發了幾斤糧食和一張討陳檄文,放其歸家。

  并不是他突然發了善心,而是最近抓獲的俘虜太多,各地工場都已人滿為患,短時之內,不能再送人過去了。

  況且陳國朝廷屢屢在江州征召民夫士卒,江州各郡青壯急劇減少,若是再扣留這一批青壯,江州連秋收春耕都要出問題了。

  他可不想日后接手一個饑民餓殍遍地的爛攤子。

  在太末停留了五日,將江州潰卒基本肅清之后,韓端才率部乘坐水軍船艦回了會稽。

  四百多里水路順流而下,也用了兩日一晚,到達府衙剛吃過飯,老丈人孔合便找上門來。

  章昭達病故于軍中,韓家軍再次大勝的消息早就已經傳回了山陰。

  朝廷三路大軍去了兩路,黃法氍所部在京口外不得寸進,形勢一片大好,使得前段時日憂心忡忡的孔合也安心了許多。

  坐下稍作寒暄之后,他便笑呵呵地說道:“伯正果然是天命所歸之人,那章伯通早不病晚不病,伯正一到,他便重病纏身,不治而亡。”

  章昭達病不病都改變不了結局,但韓端也不可能去和老丈人理論,只是微笑著聽孔合繼續往下說。

  “果然不出伯正所料,清理了那十來家作亂的豪強和云門寺僧之后,初時百姓略有驚恐,但聽說秋收之后便要行土斷均田之后,民心頓時便安定下來了。”

  韓端笑道:“老百姓么,有自己的地種,能吃得飽飯,他們就很容易滿足,不過秋收之后的土斷,丈人卻千萬不可大意。”

  南朝的隱戶并不只是世家大族才有,有許多中產之家,也會在饑年收留流民和破產農民,他們每家收留的隱戶不多,少者幾戶十幾戶,多者也不過一兩百戶,但總數加起來,卻是一個極為龐大的數字。

  有了那十來家豪強的前車之鑒,這些藏有隱戶的家族不敢明目張膽地反抗,但卻肯定少不了陽奉陰違,從中作梗,這也是孔合一直擔心的問題。

  “要不,今年土斷先挑隱戶多的,等明年再全面施行?”

  韓端一聽便擺手道:“此法不妥。如今我以雷霆之勢剿滅會稽豪強,丈人正當仗此威勢,速斷速決,否則時日一久,反倒容易生出變數。”

  “我明白了。”

  孔合點了點頭,韓端稍作沉吟,又道:“對于主動交出隱戶田地,配合官府推行土斷均田的人家,可酌情給予一些錢糧補償,日后子弟入學、掄才可給予優先。”

  孔合問道:“伯正是要重立官學嗎?”

  梁末因侯景之亂,官學系統受到嚴重破壞,陳朝立國之后才開始逐漸恢復,陳國官學的基本形式仍與前朝無異,太學與國子學并立,祭酒、博士、助教由名士擔任。

  國子學為貴胄學校,只收門品六品以上的世家門閥子弟,太學則專收六品以下的庶族地主官僚以及及平民子弟。

  兩學并立的官學制度,看起來還算公平,但實際上并非如此,太學之中基本不可能有平民子弟。

  因為平民根本供不起子弟讀書,能夠開蒙的都是鳳毛麟角。

  除了都中的兩學之外,因朝廷無暇顧及的緣故,州郡地方官學已經徹底廢止,民間教育主要依靠的是私學。

  知識壟斷造成人才匱乏,所以,重立官學是韓端早就定下的重要計劃,而且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此刻聽孔合這么一問,他便點頭說道:“我已經命戶曹草擬方案,延請教師、教授,明年開春之后,就要將第一批官學興辦起來。”

  “不但要興辦州、郡、縣學,還要興辦鄉學,鄉學以開蒙為主,招收學生不論門第、不分貧富,只看是否擁護新政。”

  興辦官學獲利最大的是平民百姓,但那些中小地主同樣能從中受益,受損的只是壟斷知識的世家門閥,只是短時間內還看不出來。

  孔合略作思索,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關系,興辦官學,對會稽四姓之一的孔氏其實也是有損害的。

  但韓端是他的女婿,而且開誠布公地向他說出此事,他也不可能開口反對。

  從韓端的角度來看,興辦官學是必然之事,任何人都無法阻止,哪怕是自己的老丈人,如果在這件事上不配合,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將其撤換下來。

  孔合清楚自家女婿的脾性,這種國家大政,絕不會因人而廢,所以他只是頓了一頓,便表示土斷均田之后,便會在會稽全郡大力推行興辦官學。

  “至于所需耗用,丈人也不用擔心,到時我會專撥錢糧,專人監管。”

  見老丈人識得大體,韓端又露出了笑容:“延請教師之事,也要煩請丈人費心,近水樓臺先得月,正好為孔氏子弟尋幾位名士為師。”

  孔合也頜首道:“補償錢糧,入學、掄才優先,有這些優惠條件,中下之家應該也不會再從中作梗了。”

  韓端趁熱打鐵地說道:“丈人不如以身作則?”

  “就依伯正所言。”

  雖然早就有心理準備,但將這么多良田拿出來,孔合也是感覺有些肉痛,要知道鏡湖邊的良田,以前可是拿錢也買不到的。

  韓端理解他這種心情,于是便溫言開導:“沒了田地,只要有錢,何愁買不到糧食?”

  孔合嘆道:“伯正說得輕松,沒了自己的田地,若是豐年還好,一旦碰到災年,糧商借機大幅溢價,只一年下來,光吃糧就能將一戶中產之家給吃窮了。”

  “再說沒了田地,錢帛又從何而來?不光是我家,整個江東,單單靠著田產吃飯的人家比比皆是,日后沒了收入,又當如何?”

  孔合所說,也是時下所有地主們的心態。

  雖然這個時代商業已經算是比較發達,但絕大多數的賺錢買賣,都壟斷在世家豪強手里,普通的中小地主,是沒有這個能力參與其中的。

  換句話說,就是這些中小地主,即使有錢也沒有地方投資,若不置辦田產,便只能坐吃山空。

  這也是人們一旦手里有了點錢,便想方設法置辦田產的原因之一。

  不過,這些都是韓端早已考慮過的事情,此刻聽孔合一叫苦,便對他說道:

  “丈人所說,都不是什么問題!”

  “土斷均田之后,糧食分散到了民間,家家都有余糧,即使碰到災年糧食價格也不會大幅上漲,此乃其一。”

  “其二,從明年開始,將全面禁止私人大規模糧食買賣,以免奸商囤積居奇,擾亂糧價。官府調控糧食和糧價,只要不是大范圍的災荒,糧價都不會有多少變動。”

  “另外,沒了田地,還可以制造、販賣謀利,只要經營得善,獲利并不比田產少,甚至可能多出許多,到了那個時候,說不定讓丈人出錢買田你都不肯。”

  “你看我家以前的鹽場,獲利可比置辦田產少了?”

  孔合沒好氣地道:“鹽鐵之利當然豐盛,但哪輪得到普通百姓插手?”

  “我只是打個比方。”

  韓端笑著擺了擺手,“賺錢的買賣多得很,譬如我在淮南開辦的造紙工坊,獲利同樣不菲,明年我準備在會稽也開設幾家,丈人若有意的話,可以來入上一股。”

  孔合一聽,立即便動了心。

  他可是親眼看著韓端掌管家業以來,韓家的家資是如何翻著跟斗地往上竄的。

  對于韓端的貨殖之能,孔合也是非常佩服的。

  “伯正,這造紙工坊開辦的人也有不少,但我聽說并不是人人都能賺到錢的,你家造出來的紙成本多少?質地如何?獲利又有幾成?”

  見他如此急切,韓端也不賣關子:“我造的紙以竹為原料,成本低廉,人工占了大頭,所出之紙質地上乘,獲利……”

  說到這兒,韓端伸出一個巴掌,咧嘴一笑,“五倍!”

  聞聽此言,孔合頓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即使是鹽鐵之利,也不可能達到五倍之多!

  楞了好一會,孔合才回過神來,不可置信地道:“伯正,這竹紙我也用過,確實價格高昂,但其制作也很是不易,獲利絕不會有五倍之多。”

  “難道我還欺哄丈人不成?”

  說五倍之利,已經是往少里說了,實際上,竹紙之利,十倍不止。

  竹紙光滑柔韌,摩擦不起毛茸,張片均勻,色澤潔白,瑩潤如玉,經久不被蛀蝕。是時下最好的書法用紙,一刀便價值數千錢,即使是中產之家,也舍不得隨意使用。

  普通人家更是只有在抄寫族譜、佛經或極為重要的文書時,才會用到竹紙。

  之所以將利潤往少了說,是為了日后大力推廣,讓更多的人能夠用得起。

  “時下市面上的皆是竹紙,因制作工藝不行,紙呈豎紋且易裂,長寬最多尺許,而我造的竹紙光滑柔韌,不易撕裂,可寬達六尺而不破!”

  孔合面露出驚喜之色:“果真?”

  韓端微微一笑,招手讓人從書房中取了幾張過來,孔合一見之下,頓時愛不釋手。

  這質地比市面上賣的可要好得多了。

  摩挲了一會,孔合才不舍地將幾張竹紙放下,一臉期待地問:“伯正,開設工坊要多少錢?”

  韓端擺手笑道:“造紙所用的竹料,以春后的嫩竹為最佳,丈人只需在開春前,尋找一處有山泉水源的竹林即可,到時我再派人來傳授制作之法。”

  “不過,圈占竹林要與官府簽定契約,每年上繳租地費用若干,否則易落人口實,這事你不能出面,該交的錢也不能少。”

  孔合連忙應承下來:“伯正放心,我不會貪圖那點蠅頭小利。”

  “開設工坊的所有費用由我來出,伯正提供技藝即可,所獲之利兩家各半,如何?”

  韓端哈哈笑道:“就依丈人所言!”

  區區幾個工坊之利,他還真沒有放在眼里,拿出來讓孔合參一股的目的,也只是要讓他盡心盡力為自己做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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