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眘夜半詐城,陳軍倉皇迎敵,被韓家軍將士輕松擊潰,東府城內,到處都是跪地棄械請降的陳軍士卒。
可陳叔英竟然拒不投降,卻大大出乎韓端的意料。
“聰明!”韓端輕笑著評論了兩個字,“他是陳頊的親兒子,即使投降,日后也難免受到清算,陳國的皇親國戚,有哪一個是屁股干凈的?與城共亡,多少還能留下一點好名聲。”
王眘閉上了嘴,垂下眼眸,顯然不愿意在這個話題上再多說什么。
他們都是陳國的臣子,在國難之時,陳叔英選擇殉國,而王氏卻選擇反戈一擊,無論出于何種原因,何種目的,瑯玡王氏以及王眘王猛二人,必然會留下一個洗不干凈的污點。
卜僧念看看韓端,再看看王眘兄弟,感覺場面有些尷尬,他輕咳一聲:“王將軍詐取東府城,又率先擊殺譚真,當居首功!”
“功勞先記上,等拿下建康之后再論功行賞!”韓端負手立于衙前大街,透過重重的人影,凝目注視著數十步外的豫章王府。
他是天亮后才入城的,在此之前,韓家軍已經占領了東府城四門,并將城內守軍基本肅清,現在,只有陳叔英還帶著上千名部曲親兵龜縮于王府之內負隅頑抗。
這是已經生了死志,韓端也不準備再派人去勸降,既然陳叔英和他手下的部曲親兵們想要留下身后名,那就不妨成全了他們。
陳國立國至今不過十余年,而且這十三年來國內叛亂一直不斷,朝廷顧此失彼,搞得焦頭爛額。
由于國力衰弱的緣故,近兩年來,陳國朝廷不斷增加攤派賦稅和勞役,這使得百姓和出身于平民的士卒根本生不出“忠君愛國”之心,反而更多的是對身居高位的統治者、對這個剛建立便已經腐朽的國家的痛恨。
所以,韓端不愿意對普通士卒多加殺戮,但到了這個時候,仍然愿意為陳氏陪葬的,他也不會再手下留情。
“強攻豫章王府,凡持械頑抗者,一律格殺勿論,半個時辰之內,我要看到陳叔英的首級!”韓端猛地揮手,下達了最后的總攻命令。
豫章王府雖然說是王府,其實就是以前的東府城府衙,占地不過二三十畝,圍墻更是只有一人多高,攻打這樣的宅院,對韓家軍將士來說實在是不難。
卜僧念接令后立即前去布署,稍過得一會,衙前大街上臨時搭建的望臺之上,便有旗令開始揮舞。
最先出動的是游騎,上千名馬軍士卒張弓搭箭,策馬繞行于圍墻之外,墻頭上一有人冒頭,便會招致一輪箭雨,圍墻內便響起一連串哀嚎。
步卒緊隨其后,清理街巷之中陳軍倉促之間設置的各種路障,很快王府周圍的地方就被清理干凈,將士們將撞車推了上來。
撞車上的撞木長過三丈,尖首上包裹著鐵皮,士卒們齊聲呼喝,搖蕩撞木,轟然幾聲巨響之后,王府大門已經搖搖欲墜,緊跟著又是一聲巨響,大門左側的圍墻經受不起如此巨力,轟然倒塌。
步卒們頂著大盾從缺口處蜂擁而入,與府內陳叔英部曲短兵相接,隨著圍墻被撞破的地方越來越多,廝殺聲漸漸開始平息。
與此同時,繞墻游走的馬軍將士也紛紛射出箭矢,將從王府內逃出的敵軍逼回府中。
豫章王府中聚集的親兵部曲著實不少,保守估計也有一兩千人,而且多是經歷過戰陣的陳軍精銳,然而他們在韓家軍配合默契的攻擊面前,卻也只堅持了一刻多鐘而已。
從出動馬軍到全面攻陷豫章王府,前后不過用了半個多時辰,滿身鮮血的來護兒右手提槍,左手提了一個人頭,從王府內疾步行出,來到近前朗聲道:“稟大將軍,陳叔英已經授首,王府內凡持械頑抗者,都已斬殺!”
“將其與譚真好生安葬!”
無論他們以前行事如何,但在臨死前的這一刻,卻不負“忠義”二字,這一點是絕對要提倡的。
韓端不打算進入王府,對這場一邊倒碾壓式的戰斗他完全沒有什么興趣,只是擺了擺手道:“抓緊打掃戰場,清剿潰卒,沒有我的命令,不許開啟城門。”
關閉城門不只是清剿敗兵,更主要的是防范王眘兄弟二人詐城的消息泄露,若此事傳到都中,王氏便有滅族之禍,而韓端接下來的計劃也難免要受到影響。
“黃法氍舟師既已至都中,京口大軍應當不日便可抵達此地。世雄、你與元恭速回城內,盡快做好準備迎接大軍入城!”
“舟師之中,已有三名軍主暗投于我,你二人回城之后,可去聯絡左軍一名喚作張敬的幢主,具體如何行事,你們自己商議即可,我需要的,是確保西北水門暢通無阻!”
王眘兄弟詐了東府城作為“投名狀”,王猛更是直接斬殺了陳國驍騎將軍譚真,此刻韓端對他二人投誠之事已經再無疑義,于是便將自己在建康城內安排的另一路內應抖露了出來。
二人聞言,吃驚之余也覺得有些慶幸。
三名軍主便意味著近萬士卒,有了他們作為內應,關鍵時刻來個反戈一擊,建康城能夠守得住才是怪事。
慶幸的是瑯玡王氏在最后關頭,總算是搭上了韓氏的戰車。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除了這兩路內應之外,韓端還在建康城內安排了上百名邦諜士,即使兩路內應全都出了問題,他也能想出辦法來破城。
任何時候,都要留一手底牌。
“大將軍盡管放心,即便下吏身死,也要保住大軍入城的通道!”王猛肅然拱手應喏。
得知城內除了他們外,還有三名軍主及其麾下近萬名水軍士卒之后,王猛便覺得信心百倍。
有了這么多士卒可用,哪怕是打開宣陽門直接引韓家軍入城都能辦到,更何況只有一幢士卒駐守的西北水門?
“我估計最多后日,京口大軍便可抵達石頭城,這幾日內,必須拿出一個切實可行的方案出來。”
王眘兄弟二人拱手告退,韓端也和卜僧念轉身回了丹陽郡城,一進入府衙正堂,他便讓人將輿圖拿了出來。
這份輿圖是王眘從城內拿出來的,在韓端看來十分粗疏簡陋,但該有的標記都有,特別是臺城各門以及秦淮河、青溪北岸駐軍,標注得非常詳細。
建康城無外郭,但其西有石頭城、西州城,北郊長江邊筑白石壘,東北有鐘山,東南有東府城和丹陽郡城,東、南兩面又沿青溪和秦淮河立柵,設五十六道籬門,將其作為外圍防線。
若是在陳軍全盛之時,近二十萬中軍駐守各處軍城,彼此之間互為犄角,守望相助,只是拔除這些軍城,便是一樁極其困難的事情。
但沈恪和淳于量兩次出征吳地,已經將幾大軍城內的駐軍抽調得七七八八,如今韓家軍又攻下了丹陽郡城和東府城,剩下的幾個軍城駐軍最多的也不過兩千余人,根本用不著攻打,傳檄可定。
甚至連“傳檄”都用不著,丹陽郡丞盧偃獻城而降的第二日,就有西州城、白下城的守軍將領悄悄前來請降。
墻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或者說好聽一點,這就叫做是“識時務”。
韓端沒有去關注那些軍城堡壘,而是將目光落到了建康城以南。
都城南面正門即宣陽門,宣陽門再往南五里為朱雀門,兩門之間是五里御道,御道兩側是百官居所和佛寺。
王公大臣的府邸也遍布在秦淮河兩岸,如秦淮河南岸的長干里就是著名的居住里巷,北岸的烏衣巷則是東晉王、謝名門巨族累世居住之地。
可以說,秦淮河兩岸方圓數里,便是建康城最為繁華熱鬧的地方,而正中間這五里御道,則是通往宣陽門的必經之路。
攻打宣陽門調虎離山,這是早前既定的策略,但在抵達宣陽門前,還得先解決朱雀航上的守軍。
朱雀航亦稱朱雀桁,在這兒是浮橋的意思,“朱雀桁”為連船而成,長九十九步,廣六丈,因在臺城之南,又稱南航。
秦淮河上二十四航,以此航最大且最重要,平日里舟船云集,南來北往的客商匯聚于此處,熱鬧非凡,但一有戰事,此處便成了兵家必爭之地。
“朱雀航只有三千守卒,要攻下并不難,但就怕彼等放火燒橋。”
卜僧念所說,也正是韓端所顧慮的問題。
朱雀航乃都城南面門戶,每遇警急,則撤航為備。
東晉太寧二年王敦叛亂,王含、錢鳳等率兵水陸并進攻打建康,中壘將軍溫嶠移駐北岸,因宿衛兵力薄弱,下令燒毀朱雀橋,將叛軍阻于秦淮河南岸。
但此一時彼一時。
兩百多年前,朱雀航附近人煙稀少,溫嶠可以燒橋阻敵卻不怕火勢蔓延開來,而到了時下,朱雀航北岸全是民房,一把火下去,恐怕建康城就要被燒去小半。
沉吟了半晌,韓端突然拿起案幾上的小竹棍,指著建康城東南秦淮河與青溪相交之處道:“我們不走朱雀航!”
“我軍攻打朱雀航,確實有可能逼得守軍狗急跳墻燒橋阻敵,所以,我們繞開朱雀航!”
“秦淮河有二十四航,雖以朱雀航為最大,但其余二十三航也不是不可以行走,此外,建康城周圍還有五十六道籬門,也可以作為攻打的方向。”
“籬門倚河岸而立,強行攻打于我軍不利。”
卜僧念微皺眉頭,隨即又開口道:“或許可用船載撥墻弩一試,先撥去河岸柵欄再行登岸。主公,東籬門離此不遠,不如明日我率人過去先試上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