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
韓端擺了擺手:“其實,早幾日晚幾日都不要緊,城池就在這兒,他們搬不走!”
建康城近在眼前,他卻反而沒了前兩日的急躁,到了這個地步,大局基本已經抵定,穩沉一點,盡最大可能避免失誤,到最后勝利的肯定就是自己。
這一點陳頊心里最清楚,朝廷上下的官員也清楚,但每個朝代,都不缺少心甘情愿為其赴死的“忠臣義士”。
所以,韓端不能急,他想看看在陳國覆亡的前夕,還有多少人跳出來和陳頊一起上演“最后的瘋狂”。
“張和離得較遠,恐怕要好幾日之后才能來到,但蔣發和韋旋部最多三日便能抵達建康。在此之前,我軍必須掃清建康外圍。”
眼下韓端擔心的,其實還是寺院。
寺院有錢有人,而且還擅長蠱惑人心、煽動民眾,若不及早將其鏟除,恐日后還要再生事端。
然而,對于徹底滅佛,卜僧念等將領還是覺得有些不妥。
“主公,京畿寺院數百座,僧尼更是多達十余萬人,若一舉將其盡數覆滅,恐怕民心難服。況且寺院之中,確實也有誠心向佛之人,彼等教化百姓,引人向善,其中更不乏當世名士……”
名不名士韓端不在乎,引人向善的僧侶他也不反感,韓端要滅佛,單純只是因為形勢的需要罷了。
在籍人口兩百多萬,僧尼就占了十分之一還多,這么多人口不事生產、不納賦稅,趴在國家和民眾身上吸血,韓端如何能夠容忍得下去?
只此一點,這佛就非禁不可。
“義熙之時,江左袁、何二賢言及沙門時,便將其列為‘五橫’之一,嚴加斥責,并要求朝廷沙汰僧眾,然而一百多年下來,僧尼反比義熙時多出數倍!”
沙門對國家的危害和威脅,韓端已經不止一次向卜僧念等人講過,但此刻韓端再次說起“禁佛”之時,卜僧念等人還是覺得有些行險。
畢竟,這個時代是全民崇佛的時代,無論南北哪一個國家,僧侶都有著超然的地位,他們人數眾多且影響巨大,全面禁佛不如暫且抑制僧侶,等天下平定之后再徐徐圖之。
但他們無法說服韓端,因為韓端認為,沙門嚴重威脅到了皇權,已經到了不得不禁的地步。
可以說,時下的沙門和后世規范約束后的佛教完全是兩個概念,此時的沙門完全是野蠻生長。
僧人不敬皇權,不遵禮教,不事生產,不納賦稅……更重要的是,沙門還掌握著大量的財富和大量的人口。
留著他們,韓端怕睡覺都睡不安穩。
“日前長安邦諜來報,稱周國因寺僧日多,滋生是非,國庫收入驟減,有還俗沙門改宗道教的衛元嵩上書周主請刪寺減僧,而周主亦有禁佛之意。”
“周主已召集百官及沙門、道士等辯論,以儒為先,道教為次,佛教為后,欲以儒術治天下。此舉雖未明確禁佛,但以我看來,這卻是周國禁佛之先兆。”
“周國一旦禁佛,必然有大量僧侶逃奔江南,到時我若再禁,反有落井下石之嫌,不如我占個先手,好歹還能從寺院里收些錢糧出來。”
聽聞周國也將滅佛,眾人反對的聲音便小了許多,但卜僧念還是有些顧慮。
“都中乃是沙門出譯籍和義理之地,本地僧侶與中、南天竺和扶南等國寺院聯系十分緊密,時下建康各寺院中,便收留了不下一千名域外僧侶。”
“若主公行此禁佛之策,這些域外僧侶又當如何處置?”
不說這事還好,一說韓端便有些氣不過。
老百姓節衣縮食養自己國家的僧尼還不夠,還得養著那些外國來的和尚。
“管他是天竺僧還是扶南僧,全都一視同仁,令其還俗,不得再居于寺院!”
蹙眉思索了一會之后,他又說道:“若僧侶中真有德高望重者,可酌情保留數十名下來,我日后還有用處。”
韓端捋了捋頜下短髯,再度開口,這一次卻不是商議,而是直接下令:
“三日之內,必須將京畿寺院全部清理完畢,將其內經像悉毀,罷六十歲以下沙門道人,并令其還俗為民,若有持械頑抗者,直接斬殺。”
“命隨軍工匠,多印告示文書向籬門內發射,告知軍民人等,只要他們不抵抗,我軍保證秋毫無犯,絕不妄殺一人!”
軍令既下,眾將不再多言,各自領命行事。
一時間,建康周圍數十里內,融佛焚經,驅僧破塔,寶剎伽蘭皆為俗宅,沙門釋種悉作白衣。
兩日后蔣發率四萬大軍經句容來到蔣山(鐘山)腳下,在千畝東田扎下營寨,然后去東府城覲見韓端的路上時,看到的就是這么一番景象。
“這些僧侶……郎主就不怕他們趁機作亂?”
在大路旁邊不遠處一座寺院前的平地上,蔣發看到了一群等候登錄名冊的僧人和百姓,而他們周圍,卻沒有多少韓家軍士卒看守。
他感覺有些不可思議,于是用馬鞭指了指那些僧人,向前來迎接他的卜僧念麾下軍主孫平問道。
“有地分有田種,他們為什么要作亂?”孫平呵呵笑道:“這些都是寺院的僧祗戶和佛圖戶,就和佃戶差不多,真正的‘高僧’還沒開始清理呢。”
“不是說僧兵都來自僧祗戶和佛圖戶嗎?他們就這么老實?”
孫平道:“以前那些僧兵與世家豪強好勇斗狠,欺壓百姓,那是因為他們覺得沒有人能管得了他們,前日郎主親自下令攻破拒不投降的同泰寺后,其它寺院便再沒有一個敢據寺頑抗的了。”
“找死!”蔣發哼了一聲,輕輕抖了下馬韁:“對了,韋黑炭有沒有到石頭城?”
“昨日便已經到了,就等蔣將軍到了之后商議……”
話音未落,便聽得丹陽郡城方向,一連傳來數聲由緩漸急的沉悶鼓點。
能夠聲傳數里,這是中軍聚將鼓!
孫平與蔣發對視一眼,卻見對方臉上都露出了笑容:“郎主聚將,這是要攻建康了!”
然而,當兩人急匆匆地趕到丹陽郡城時,才發現事情并不是想像的那樣。
“陳頊逃了!”
看著堂下一臉震驚的眾將,韓端也是十分郁悶,原以為是甕中捉鱉,誰知還是讓陳頊給逃掉了。
“完全一點前兆都沒有!”
一得到消息便親自出城來通風報信的王眘黑著張臉,“一連數日沒有早朝,內侍聲稱皇帝身體不適,今日眾臣發現不對,闖入宮中拷問閹宦,才知陛……他已經在兩日前便已經逃離宮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