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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 入主都中

  包括韓端在內,所有人都出乎意料,陳頊竟然會棄國而逃。

  然而事實擺在眼前。

  早在兩日前,陳頊便帶著他的后妃和幾個兒子逃出了都城,他們并沒有走韓端預料中的運瀆水道,而是走玄武湖入了長江。

  時下玄武湖的面積數倍于后世,湖面遼闊風景優美,而且通過紫川(金川河)直接與長江相通,湖上設有上林苑,南岸還設立樂游苑和華林園,是帝后皇子們的游樂之地。

  南朝的皇帝和皇子們,經常深夜到玄武湖游玩,甚至夜半乘船跨湖至鐘山或幕府山出獵,陳頊正是打著夜游玄武湖的幌子,腳底抹油溜出了建康。

  三國之時,紫川河仍是連接長江和建康的航道,但因其水勢湍急,波濤險惡,每年東南漕糧失于此者十之一二,因此在孫權命人修筑破崗瀆后,這條水道便被廢棄不用。

  韓端沒有想到陳頊竟然敢冒著船翻人亡的風險走紫川水道,也沒想到他竟然有這么大魄力,毅然拋棄一切,只帶著十來名親信大臣和兩三百名扈從甲士便逃出了建康。

  此刻,皇帝逃跑的消息已經從宮中傳了出來,朝堂上下惶惶無主,都中一片混亂。

  王眘此來,正是來請韓家軍入主都中的。

  中軍聚將鼓仍在敲響,趁著諸將還未來到,韓端便和中軍參軍姚全、李威以及秘書監蕭振等人一起,估測陳頊逃離建康之后會去往何處。

  “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南下,二是北上,南下皆蠻夷之地,三吳又是我軍根基所在,偽帝必不敢冒奇險南下,故我以為,偽帝必將北上!”

  蕭振跟隨韓端日久,眼光和見識都長進了不少,他一開口,便鎖定了陳頊逃竄的方向。

  眾人都認同他的推測,韓端也微微頜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要走北地,必須渡過大江,而偽帝倉促渡江,所選過江之處,無外乎廣陵、滁口、采石、沌口、濡須口等寥寥幾個渡頭……也有可能沿江而上從信州(奉節)入巴蜀。”

  “不可能進巴蜀!”姚全擺手道:“大江三峽水流湍急,船只逆流而上便要月余乃至更久,偽帝帶著妻妾兒女及十數名老臣,也不會棄船登岸,所以他肯定不會選這條路。”

  姚全先否定了逃入巴蜀的可能:“以我之見,偽帝多半不會走我軍已經占領的廣陵、滁口和濡須口,有極大的可能直奔江陵,渡江降周!”

  “有這種可能。”韓端沉吟道:“但也不排除其背道而馳,彼等若從廣陵渡江,此時恐怕已經到淮陰了。”

  黃法氍剛一離開京口,兩岸關津便立即開啟,如饑似渴的商賈們蜂擁而至,陳頊真要走這條路,那現在多半已經找不到人了。

  李威道:“關津要查驗、傳,偽帝一行數百人,哪能輕易蒙混過去?”

  “陳頊既然潛逃,自然是早有成算,況且他身為一國之君,手下豈能少得了奇人異士?區區一張驗傳,連老嚴都能偽造,更何況那些專門吃這行飯的能工巧匠?”

  姚全道:“郎主說得有些道理,偽帝從廣陵入淮南再入齊地,看似行險,其實并無多大風險,但我還是覺得,他走江陵降周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韓端饒有興趣地問道:“法義為何會有此把握?”

  “只因周賢而齊昏!”姚全拱了拱手,侃侃而談,“周國素有一統三國之壯志,如今陳偽帝送上門去,周主定然會以禮相待,再行江陵立梁之舉!”

  “而齊主昏庸,如今齊國國力衰微,自保尚且無力,又哪敢接納偽帝與大將軍為敵?”

  韓端聽罷,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我覺得法義你可能想錯了,若我是陳頊,我就會投齊而不是投周!”

  “郎主又是為何?”

  “還是你方才說的那句話:周賢而齊昏。”韓端用兩根指頭摩挲著下頜漸長的胡須,目光清冷。

  “賢明君主知人善用、明辨是非,他知道怎么做才會對國家有利,而不會聽信讒言做出對國家不利的事情,而昏庸君主則渾渾噩噩,不辨是非,寵信奸佞,行事不問對錯,只管好惡。”

  “陳頊棄國北逃,除了以前皇帝的身份之外一無所有,但恰恰是他這個身份,注定了他進入周國之后,只能成為一個任人掌控的傀儡。”

  “而齊國君主昏庸,朝堂上下一片混亂,君臣互相猜忌,勾心斗角,這才是混水摸魚的好地方。”

  “陳頊軾侄篡位,榮登九五,也可算得上是一代梟雄,他不可能看不到這其中的關竅,所以我才敢斷言,他若北逃,必奔齊而非周,甚至我還可推測出來,他此番必走廣陵運河!”

  越往下說,韓端越肯定了自己的猜測,眾人聞言,俱都覺得有理,正要細問,卜僧念等將領卻已經先后來到了正殿。

  “某等拜見主公……”

  眾將在堂下躬身行禮,韓端哈哈一笑,朗聲對眾人道:“諸君!王元恭今日為我們帶來一個好消息,陳頊逃走了!建康是我們的了!”

  話音未落,只聽得“嗡”的一聲,眾將便如馬蜂一般炸了開來。

  他們全都攢著一把子勁,等的就是在攻打京師之時再立新功,可沒想到在即將開始攻城的緊要關頭,這陳國的皇帝卻……逃了!

  皇帝逃了,功勞沒了,但,建康是韓氏的了,陳國也是韓氏的了!

  大家都清楚這意味著什么,在短暫的惱怒過后,卜僧念最先反應過來,他先喝停了眾將,然后上前一步,拱手鄭重作揖:“臣等恭賀主公!”

  其余將領見狀,也紛紛拱手向韓端道賀,韓端滿面春風地回了三揖,然后才朗聲道:“陳政殘暴,我與諸位起義軍于淮南,救萬民于水火,歷經三載,終將陳偽帝驅出京都。”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因扶之者眾!故偽帝不亡,爪牙不滅,我心難安!”

  韓端用力地揮著手臂,“然于家而言,不可無主,否則家宅不寧!于國而言,不可無君,否則上下不安,橫生禍亂!”

  眾將不顧身上鐵鎧,齊齊跪倒在堂下頓首大呼道:“臣等恭請主公入主都中,再立新朝,重樹朝綱!”

  蕭振為首的幾名幕府文士也急急來到堂下,頓首勸進:“尊位不可久虛,萬機不可久曠,虛之一日,則尊位以殆;曠之浹辰,則萬機以亂!”

  “臣振、臣全、臣威……恭請郎主入主宮城,以外絕敵志,內固民情!”

  韓端放聲笑道:“登極不必急在一時,然萬千饑民百姓嗷嗷待哺,卻是一刻也耽誤不得!”

  “傳令:卜僧念、馬三興、蔣發、顧超等將,各回營寨整頓兵馬,一個時辰之后,隨我兵發朱雀航!”

  “其余諸將緊守城池,等候軍令!”

  東晉定都建康之后,便按魏晉洛陽模式重新改造建康,將宮城東移,南面正對吳時的御街,又把御街南延,跨過秦淮河上的朱雀航浮橋,直抵南面祭天的南郊,形成正對宮城正門、正殿的全城南北軸線。

  御街左右建官署,南端臨秦淮河左右分建太廟、太社,經此改建,建康城內形成宮室在北,宮前有南北主街、左右建官署、外側建居里的格局。

  而作為正門的朱雀門,也就成了十二道城門里最為宏大的一座城門,凡有出征凱旋諸般儀式,都是在此舉行,因此,朱雀門又被稱為國門。

  如今陳國連皇帝都逃了,韓端不相信建康還有不開眼的會螳臂當車。

  所以要進城,他就要堂堂正正地走國門。

  眾將轟然應喏,然后喜氣洋洋地告辭離去,韓端也讓韓英將他的鐵鎧找了出來。

  還沒開始著甲,卻見蔡抒古匆匆來報,稱黃法氍麾下水軍幢主張敬前來求見。

  陳頊棄城而逃,安排的這一路內應未曾建功,然而張敬說動近萬陳軍舟師主動來降,無論如何都算得上是大功一件。

  片刻之后,張敬便大步走了進來,常年在水上飄泊,風吹日曬,使他的皮膚十分黝黑,看上去顯得有些蒼老。

  “大將軍!”

  見了韓端,張敬顯得有些激動,拱手叫了一聲過后,竟然說不出話來。

  當年在石頭城兩人初見之時,張敬便覺得韓端非池中之物,故而杜友繼前去說降之時,他毫不猶豫便選擇了降韓,如今回頭看來,他也不由得暗暗慶幸。

  不只是張敬,今日宮中傳出皇帝逃離都中的消息后,馬智倫與那些已經投了韓端的將領誰不覺得慶幸?

  “張君辛苦了!”

  雖然與張敬只見過兩面,但韓端對此人卻是頗為欣賞,因此拱手回禮之后,又讓人為他搬來木枰賜座。

  張敬卻有些受寵若驚,連連擺手道:“不敢當大將軍尊稱!大將軍呼我表字恒肅即可!”

  “那我就稱呼你為恒肅,恒肅此來,可是都中有何變故?”

  “有有有,不過都是好事!”

  張敬咧嘴笑道:“朝堂百官以及軍中諸將,已經來到宣陽門外恭迎大將軍入城,特讓下吏前來稟報大將軍得知。”

  “好!彼等既識得時務,讓建康百姓免了刀兵之苦,我先前承諾過,只要城內軍民人等不與我為敵,我就保證秋毫無犯,絕不妄殺一人,如今此話仍然有效!”

  能夠兵不血刃地入主建康,確實是意外之喜,韓端率領眾將士出得丹陽郡城西城門,浩浩蕩蕩直奔朱雀航。

  韓端曾數次進出建康,都是在離石頭城關津不遠的渡頭下船,從未由作為正門的朱雀門入過城。

  踏過九十九步浮橋,高大的朱雀門后,寬闊筆直的御道直通宮城,戰戰兢兢的官吏伏倒在御道兩旁,在他身后,是無數的甲士鐵騎。

  在這一刻,作為登上權力巔峰的三個男人之一,韓端很想放聲高喊:“建康,我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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