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端策馬走進高大華麗的端門,漫步在臺城內的御道上,環顧重重亭臺樓閣,雕梁畫棟,朱漆碧紗,不由得一陣恍惚。
將士們身上的鐵甲“嘩嘩”作響,整齊的腳步聲將他從神游中驚醒過來,正好聽見身后馬三興壓著嗓門的驚呼:
“這就是皇宮?陳皇帝一家人就住這么大的地方?”
“從剛才端門進來便屬于宮城,但這兒還不是皇宮,是臺省所在。”
韓端揚起馬鞭往左右指點,“這邊是尚書省,乃各部尚書理事之所,當年朝廷封我為電威將軍時,我曾來此遞過謝恩章。”
想起當時五兵尚書孔奐在自己面前頤指氣使,擺出一副上官的架式足足訓斥了他一盞茶,韓端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若這老家伙還沒死,不知道此刻會是怎么樣一副臉孔?
韓端輕輕搖了搖頭,繼續向卜僧念等幾名親信將領引介宮城內布局:“此處是中書省理事所在,與它一墻之隔便是中軍右衛駐營之地,中軍左衛駐地在尚書省外。”
一路緩行走進千秋門,便是太極殿。
太極殿是建康宮城之正殿,位于全城中軸線北端,“居中建極”。
凡元旦大朝、新皇即位、大赦改元、重大決策等重要國事活動都在此殿內進行,是宮城內最為緊要之所在。
侯景之亂時亂兵火焚太極殿,陳霸先篡位后又重新修建,比前梁時的殿宇更為高大巍峨,看得眾將又是一陣目瞪口呆。
“以后,我等都在此處上朝吧?”
“平日太極殿不開啟,只有大朝會才會來此,諸位將軍處理公務,或是在將軍府,或是在尚書省,陛下召見也是在太極東堂,并不會在正殿之內。”
王眘向眾將說著,臉上卻是笑容不斷。
他是第一個向韓端投誠的陳國文官,身為中書舍人,又熟悉中樞運作,新朝若立,缺的正是他這樣的官吏,重用是必然之事,因此他的心情非常愉悅。
韓端在太極殿外跳下馬來,開始分派任務:
“三興,你與王世雄一道,率人去接手宮城防務,原都中將士,先安置于雞鳴寺和歸善寺,待諸事抵定后,任其去留。”
陳頊匆匆棄國而逃,帶走了右衛將軍陳容和數百名精銳宮衛,蒙在鼓里的左衛將軍樊毅被王猛上門一頓游說,立即便選擇了向韓氏投降。
正是有了樊、王二人對宮衛的約束,并令人及時關閉了各處宮殿的大門,陳頊逃走的消息泄露之后,宮城才沒有遭到洗劫。
如今宮中防備由馬三興和王猛接管,再分派士卒去守備各處宮闕城門,即便都中再有少數居心叵測之徒,也不致釀出大亂來。
“長泰,你帶人分赴中書、尚書、門下、散騎諸省,以及三公、十二卿官署衙府,將所有文書籍冊暫時封存。”
卜僧念和馬三興應喏而去,韓端又指了指蔣發:“你帶人去封鎖太倉府庫,勿令任何人出入。”
“歡虎,你立即率親衛入宮,清查宮中人口財產,詳細登記在冊,稍后再分別處置。”
“蕭振、姚全,你二人立即率人前往秘閣,務必不能讓閣中典籍損傷分毫。”
秘閣為宮中藏書之所,相當于后世的國家圖書館,其有內外三閣,所藏典籍真本以及宮廷古畫墨跡等,不但珍貴而且全面,萬萬不容有失。
秘閣屬秘書監所轄,正是蕭振分內之事。
而韓端自己,則直接邁步進了太極殿。
端坐于殿上寬大的御座之上,微微俯視著下面肅立的眾人,喜悅之情油然而起。
但他的臉上卻看不出一絲得色,雄壯的身軀,稍微有些黝黑卻儀表堂堂,襯上華麗的宮殿和御座,讓他看起來顯得比往日更加威嚴。
“元恭。”
韓端坐直身子,面色淡然地看向王眘,沉聲叫道。
“臣在!”
“你去請御史中丞宗元饒、尚書右丞賀朗、征西大將軍黃法氍來此,就說我有要事相商。”
陳頊北逃,尚書左右仆射徐陵和陸繕,以及中書監丞、門下侍中等朝廷重臣皆隨之而去,如今留下來的朝官之中,便以御史中丞宗元饒、尚書右丞賀朗為尊。
早在前梁之時,宗元饒便在司徒王僧辨幕府中任主薄,陳霸先立國之后投陳,歷任晉陵令、尚書論功郎、廷尉、加通直散騎常侍、兼尚書右丞等職,算得上是兩朝老臣。
元饒性格中正平和,但為官卻剛正不阿,治事明練,且極為體恤百姓,以他本就不多的俸祿,還幫老百姓交納賦稅,施舍米糧,在民間名聲極佳。
尚書右丞賀朗雖然名聲不顯,但也算得上是名能吏,曾參與過制定《陳律》,為官也極為清廉。
改朝換代,并不是要將前朝官吏全部棄之不用,而是要挑選其中的能吏干員為己所用,而甄別朝中官吏清廉能干與否,最合適的正是身為御史中丞和尚書右丞的宗、賀二人。
而黃法氍在軍中甚有威望,韓端接下來整合中軍和舟師都離不開他,此時將其請來議事,也是存了示好之意。
此番陳頊北逃,帶上了陸繕等一干大臣,但卻瞞著手握重兵的黃法氍,這一點韓家軍眾人都覺得有些不解。
但韓端不知道的是,在陳頊心目之中,黃法氍遠沒有他想象中那么重要,而黃法氍對陳氏,也沒有他認為的那么忠心。
早在陳霸先尚未篡位之前,黃法氍便是梁朝巴山縣侯、游騎將軍、高州刺史、都督高州諸軍事,直到陳霸先立國之后,他才投靠了陳朝。
正因為不是一早就投奔到陳霸先麾下的開國老將,所以黃法氍仕陳之后,雖屢屢平叛有功,官職卻升遷緩慢,直到陳頊登基之后大賞朝臣,他才得以升任征西大將軍之位。
如今的黃法氍已經是垂垂老矣,早已沒了年輕時的雄心壯志,而且,他也不像陸繕等人一樣,與韓端有滅家亡族之仇。
所以即便陳頊讓他同行,黃法氍也不可能再拋妻棄子跟隨他北逃,做那亡國之奴寄身于胡虜之邦。
王眘領命而去,韓端走下御座來,四處觀看了一會,便見蔣發匆匆走了過來,還未及近便拱手稟道:
“郎主,那太倉和府庫之中,皆是空空如也,連一錢一米都沒有!”
“陳國朝廷竟然這么窮?”
韓端有些驚訝,京都之糧倉、一國之府庫,竟然一錢一米都沒有,這得是窮到了何等地步?
怪不得韓家軍還沒有開始攻城,陳頊便來了個溜之大吉。
原來,即便有人守城,他也拿不出錢糧來,而沒了錢糧,這城池又如何能守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