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兵器時期兩軍對戰,傷亡率最高的便是大軍先鋒。
特別是在攻城戰中,作為先鋒攻城的部隊傷亡率更是高得可怕。
先登死士之所以被稱作死士,就是因為他們每戰皆有必死之心。
向死而生,方能取勝。
大軍先鋒關系著全軍士氣,有時甚至決定著一場戰斗的勝敗,因此,明軍先鋒軍中的士卒,都是悍不畏死、驍勇善戰且武藝出眾的老卒。
他們裝備著軍中最好的兵器,即使是普通士卒,也穿著制作精良的兩襠鎧,尤其是領軍的前鋒將領,更是身著重甲,刀箭難傷。
但韓端仍然不愿讓蔡抒古去冒險。
他讓來護兒擔任前鋒,是因為相信他的超群武力和領兵之能。
而且,先鋒軍傷亡率雖高,但他們得到的回報也極為豐厚。
拋開賞賜的錢帛不說,普通士卒只要經歷幾場戰斗之后仍能僥幸存活下來,那他們就能按功勞大小升任伍長、什長或隊率等職位,徹底脫離大頭兵的行列。
而前鋒軍中的將領,因軍功升遷的速度也要遠遠高于其它各軍。
韓端要重用來護兒,但卻不能貿然將其升任高位,否則將士不服,于人于己都沒有好處。
所以韓端才會想到讓他到前鋒軍去刷軍功。
但蔡抒古卻根本沒有這個必要。
他現在的直閣將軍和虎賁中郎將都是四品,三兩年內即使有軍功也不可能再得升遷。
而且蔡抒古領兵作戰的能力,也遠遠不如能夠留名后世的來護兒。
所以韓端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的請求。
“在其位,謀其事,你的職責是保護朕的安全,而不是身先士卒沖鋒陷陣。”
“攻城你想也別想,有那時間,你不如帶著兒郎們多訓練一下如何應對突如其來的刺殺,多想一下如何讓宿衛更加周全……”
“總之,除了拱衛之事外,其它的任何事情全都不要去想!”
蔡抒古悻悻而退,水軍船隊在槳手們低沉的號子聲中,繼續沿湘水逆流而上。
冬季江水平緩,水軍船只又都裝有船帆,再輔以槳手劃槳,即便是溯流而上的速度也比步行要快了許多,次日未時,船隊便到了鵝羊山腳。
鵝羊山位于湘水東岸,臨湘以北,其山腳平坦處,便是以前的湘州水軍大寨。
華皎任湘州刺史時,這座水寨內駐扎了數萬士卒,擁有包括金翅大艦在內的數百艘大小戰船。
如今華皎早已覆亡,湘州水軍也成了昨日黃花。
上月黃法氍率水軍抵達臨湘時,吳逑甚至連一艘載三百名士卒的斗艦都拿不出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明軍船艦在臨湘城外湘水之中耀武揚威,然后大搖大擺地揚帆南進。
鵝羊山水寨雖廢棄多時,但其內地勢平坦,江邊渡頭的主體木樁也都還存在,只需稍加修整,便可容納明軍數萬將士和數百條大小船艦。
親衛們搭建好營帳,埋鍋造飯飽食之后,韓端便命人將馬軍軍主許清叫來,讓他立即率部往臨湘進發,掃蕩沿途敵軍、打探敵情并聯絡臨湘城內密諜司年前派出的密諜。
臨湘城乃湘州州治、臨湘郡治之所在,城墻高大堅固,城內人口眾多,遠非安南、沅陵等小城可比。
因此,他必須謹慎行事,爭取用最小的代價拿下臨湘。
天祐二年二月七日,許清率領著三千馬軍將士,再一次來到了臨湘城外。
從外面看起來,這座氣勢雄偉的城池與三年前相比仍然沒有任何改變,但它的主人卻已經換了兩茬。
華皎敗亡之后,陳國朝廷任命吳明徹為新的湘州刺史,然而吳明徹還未到任,便在江陵被周軍生擒活捉,此后陳國朝廷內憂外患,再也無暇顧及千里之外的湘州。
湘州長史周若見臨湘無主,趁機獨攬大權,安插親信,將臨湘變成了自己實質上的封地,稱霸一時。
長史是刺史的左膀右臂,為刺史府諸掾屬之首,職權甚重,名義上就連掌握兵權的州司馬也要受其約束,因此周若便肆無忌憚地在臨湘做起了土皇帝。
哪知湘州司馬沈利卻也非善茬,周若勢大之時,他便唯唯喏喏、俯首聽命。
直到他與吳逑勾結并逐漸架空周若,掌握兵權之后,他才一舉發難,以周若“陰謀造反”為由率兵將其斬殺,并推吳逑為湘州刺史,招兵買馬割據一方。
短短幾年之內,臨湘城便換了三任主人。
而每一次城頭變幻大王旗,隨之必然有無數人頭落地。
許清記得自己離開鵝羊山水寨前,韓端對麾下眾將所說的話:“周若雖掌兵權,但吳氏在湘州繁衍數百年,上下關系根深蒂固,所以他才不得不推吳逑為湘州刺史。”
“但吳沈之間,絕非表面看上去這么融洽,兩人能相互容忍共處,其根本原因便是誰都沒有必勝的把握,只能互相利用,暫時維持目前的局面。”
“但人生似鳥同林宿,大限來時各自飛,我軍兵臨城下,兩人若是互相猜忌,心生疑慮,便是我軍破城之契機……”
也由不得他們兩人不互相猜忌,吳逑雖名為湘州刺史,但沈利掌握著兵權,就猶如在他頭上懸了一把利刃,隨時都有可能將他的頭顱砍下。
所以他不得不時時防備。
沈利雖然掌握著兵權,但錢糧卻被吳逑所控制。
所以兩人只能依靠利益相互依存,相互制衡,一旦有外力打破這種平衡,兩人之間必然就是一場你死我活的爭斗。
而韓端沒有急著攻城,而是駐大軍于鵝羊山下,并令許清先率馬軍到臨湘城外堅壁清野,為的便是給沈、吳二人施加壓力,敵人應對失措,而自己看準破綻,便可趁機破城。
吳逑此時也確實感受到了壓力。
與沈利聯手斬殺周若時,他以為韓端和當年的侯景一樣不能長久,于是便沾沾自喜地坐上了刺史之位。
在這個亂世之中,許多人會受到僥幸成功者的刺激,生出原本不該有的野望,而吳逑正是其中之一。
他覺得,無論是門第閥閱,還是朝野聲望,他都不亞于任何人。
陳霸先一個油庫小吏能得天下,韓端一介寒門武夫也能坐上皇帝的寶座。
他們兩個都行,而自己又為什么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