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按礦工們以前的做法,巖石開裂之后,便要用鏨子、鋼釬和錘子等工具沿巖石裂縫敲打撬開,將礦石肢解成人力能夠搬動的石塊,然后才能挑運到其它地方。
但有了黑火藥,便可在已經開裂的巖石上使用鋼釬鑿巖爆破,效率隨之有了大幅度的提高。
從天祐二年三月初開始,明軍甲騎便封鎖了零渠渠首到始安水這一段渠道,無關人等一律不許靠近渠道五里之內,一時間各種謠言開始四處傳揚。
有說明軍要在太史廟山(湘水和漓水的分水嶺)上修建一座大型的關隘,徹底隔絕南北。
日后百越之地的百姓想要北上,便必須先去申請通關文牒。
有說大明皇帝南巡至此,要在太史廟山上修建行宮,以鎮百越。
又有說零渠以北的越城嶺乃是龍脈所在,此番明軍之中有廬山太虛觀來的得道天師,欲借修繕零渠之名召天雷劈破越城嶺,以泄龍氣。
最后一種說法最為離奇,但傳言者信誓旦旦,特別是在幾日后被封鎖地段不斷傳出“隆隆”的轟鳴聲后,大多數興安百姓竟然接受了這種說法。
興安縣唯一的一座小道觀這些日子來倒是生意興隆,觀中的幾名落魄道人也總算是感受了一番以前僧人寺院才會有的香火鼎盛。
但不管百姓如何傳言,零渠的修繕卻絲毫不受影響。
而當零渠工程進行得如火如荼之時,韓端也率領大軍來到了距興安兩百多里外的泉陵(零陵郡治)。
三月二十日,韓端于零陵府衙之內,召見車騎大將軍黃法氍和前朝桂州刺史吳謹。
“黃公,此番我前來泉陵晉見,陛下應當……不會為難我吧?”
府衙門前,吳謹低聲問了黃法氍一句,他臉上雖然沒有多少懼色,但心里還是多少有些不安。
“良介且放寬心。”
黃法氍微微笑著擺了擺手,“陛下言出如山,既然說了不會降罪于你,那肯定就不會再提及此事。”
“良介在桂州任上時,獄訟無冤,催科不擾;墾殖農桑,興修水利;屏除奸盜,人獲安處,振恤困窮,不致百姓流移,治事、勸課、撫養皆為上佳。”
“陛下乃圣明天子,任人唯才,良介治理地方有功……”
“我聽說此次良介離始安(桂州治所,即今桂林)北上,桂州百姓紛紛扶老攜幼出城相送,可謂盛況空前。”
“慚愧!”一聽黃法氍夸贊,吳謹心中一絲憂慮盡去,面上反而露出幾分得色。
大明初立,皇帝剛登大寶,朝廷正是用人之際,吳謹覺得,就憑他在桂州的官聲和名望,皇帝應該也不會拿他怎么樣。
“桂州父老之盛情,吳某實在是受之有愧。”
黃法氍見他不以為憂,反以為喜,不覺皺了皺眉頭。
若單論為官,這吳謹倒不失為一員良吏。
他在桂州任上時,大力興修水利,輕徭薄賦,勸民耕種養殖,使百姓安居樂業,在桂州民間官聲甚佳。
然而,他萬不該聽信了吳逑的讒言,竟然生出不該有的貪念,引得皇帝震怒,親率數萬大軍來伐。
皇帝最忌憚的就是這些在地方上深得民心的州郡方鎮。
難道華皎的官聲不佳,還是歐陽紇不會撫民?
前車之鑒就在眼前,可這吳謹竟然還要重蹈覆轍。
若他沒有野心,早早就上表歸附朝廷,以他治理地方的才干,日后在中書自然有一席之地。
可是現在……
目前他的處境已經極其危險,可他卻不知收斂,反而為自己能得民心而沾沾自喜,這簡直就是取死之道!
想到此處,黃法氍不由得微微搖了搖頭,念及二人也算是有些交道,于是開口勸道:
“良介,如今你已勢若累卵,切不可……”
吳謹卻笑著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我愛民如子,百姓敬我若父!”
“前日自桂州來時,當地士紳曾對我言,若此番事有不遂,彼等便會聯名上書朝廷請命,民心如此,陛下豈能視而不見?”
“況且陛下前些時日曾傳信許諾,若我主動前來晉見,便會以散騎常侍或中書舍人封賞,如今言猶在耳,以陛下一國之尊,又怎會做出那等言而無信之事?”
“不過,黃公的好意仍要心領!”吳謹俯身作了一揖,“吳某就此謝過!”
說罷,轉頭便往府衙內行去。
竟然想挾民意以迫天子,這不是找死又是什么?好言難勸該死的鬼,黃法氍暗暗嘆了一口氣,緊走兩步跨進了大門。
真說起來,韓端也并不是非要將吳謹趕盡殺絕,但此人之言行確實讓人有些惱怒。
未得詔令便擅自斬殺吳逑父子,韓端于三月初下詔令其前往晉見,可直到大軍到了零陵,他才匆匆忙忙地從桂州趕來。
最令人生氣的是,他竟然還私下授意桂州士紳組織百姓十里相送,搞出一幕“生離死別”的戲碼來,企圖以民意要挾韓端。
若不是念及吳謹在桂州確實官聲不錯,而且殺了他對于招降百越諸州郡不利的話,此刻韓端就想砍了他的腦袋去,哪兒容得他在府衙大放厥詞?
吳謹走進堂來,見禮畢,方才說道:
“臣接陛下詔令,本當早日來陛前請罪,然此時正值春耕家忙時節,臣實在是不敢棄百姓于不顧,故此才姍姍來遲,還請陛下恕過微臣之罪!”
聽吳謹如此一說,韓端心下雖然不喜,但臉上卻還是露出了笑容。
“吳卿何罪之有?民以食為天,若是因此誤了農時,朕又如何面對桂州父老?依朕看來,吳卿不但無罪,反而有功!”
“一直以來,朕秉承的都是‘有功當賞,有過則罰’的宗旨,吳卿撫民有功,又依約前來投誠,朕自然不會虧待了你。”
“朕前時所言依然有效,散騎常侍與中書舍人,吳卿可任選其一。”
散騎常侍入則規諫過失,出則騎馬散從,以備皇帝顧問,雖為清貴之官卻并無實權。
而中書舍人則剛好相反,雖只是品級不高的濁官,但權勢卻極重。
以吳謹的想法,當然是留在桂州最好,但他也知道這個想法有點不現實,因此稍作沉吟之后,他便說道:
“臣才疏學淺,不敢侍從陛下左右,唯請授中書舍人。”
對于吳謹的選擇,韓端一點也不意外,他微微一笑,道:“中書事務繁多,吳卿若任了中書舍人,恐怕日后便難得清閑了。”
吳謹拱手道:“我朝初立,百廢待舉,臣愿為陛下,為天下百姓鞠躬盡力,死而后已。”
這口氣確實不小。
“好!”韓端卻撫掌道:“吳卿忠君愛民,朕心甚慰!何監,立即擬詔,授吳卿以中書舍人之職,接詔之日即刻上京赴任!”
吳謹見韓端似乎很好說話,又躬身作揖道:
“陛下,臣此番來得甚急,家中老幼尚未安頓妥當,請陛下允臣以一月之期,至多重五之時,臣定攜家眷前往京師。”
韓端心下愈發惱怒。
這老賊完全看不清狀況,竟然開始蹬鼻子上臉了。
他有點不明白,吳逑、吳謹這樣的人,憑什么敢生出爭奪天下的野心。
爭奪天下,根本容不得半點僥幸,而敢于問鼎之人,哪一個不是性格堅毅、百折不撓,為人狠厲、行事果決的一方豪雄?
而吳逑和吳謹二人有什么?
身后既無雄厚勢力可以倚仗,自身也沒有成就大事的能耐。
吳逑急于求成,連掌握兵權的湘州司馬都沒搞定就敢貿然起事,而且還識人不明,最終將自己的性命葬送在了盟友手中。
吳謹則屬于是心志不堅、見事不明之輩。
大明朝初立,他以為有機可趁,便在吳逑的蠱惑下生了自立之心,然而明軍一破湘州,他便慌不迭地找黃法氍從中牽線遞上了降書。
只是首鼠兩端也還罷了,偏偏此人還看不清形勢。
若是個聰明的,即使不得已之下向朝廷投降,就算皇帝要封官也會堅辭不受,最好是自請隱退,能跑多遠就跑多遠。
可吳謹卻不但伸手要官,而且還有膽子和韓端討價還價。
這不是腦袋有病是什么?
這樣的人,完全可以毫不客氣地說,他們連參與爭鋒的資格都不具備,自不量力強行參與其中,最終的下場自不必多言。
韓端沉吟片刻,皺眉說道:“中書非但事務繁多,而且事關天下百姓,一刻也耽誤不得!”
“至于家小之事,吳卿也不必擔憂,朕這就讓羽林軍前往始安,護送你全家老少前往京師!”
看來這老賊還真有點賊心不死。
桂州是吳謹的老巢,讓他回去再留上一個多月,說不準又會生出什么事來,因此韓端毫不客氣地拒絕了他的請求。
一家人整整齊齊地上京師多好。
吳謹還待再說,韓端卻揮了揮手,將他的話語堵回了腹中:“吳卿年事已高,來去舟車勞頓,朕于心不忍!”
“吳卿不妨修書一封,將此中緣由說個清楚,朕再命人連夜送于令郎君,也好讓卿之家人安下心來。”
“臣還是想……”
“此事就這樣定了!”
韓端臉沉了下來。
若是這老賊再敢啰嗦,那就讓他先吃點苦頭。
真以為沒了他,桂州就打不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