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日臺上,清晨的薄霧正濃,太陽還沒升起,天邊現出一抹蒙蒙的亮色。
葉云程駐足不動,腦子里如同走馬燈似的,閃過電腦、手機、日食,轉瞬間又變成李自成、黃臺極、崇禎、歪脖子樹……
此情此景,他不禁悲從中來,傷感地嘆了口氣,感慨自己和崇禎同為天涯淪落人。
突然,身后響起了“咚”的一聲。
葉云程倏地轉身,只見石頭被扔在地上,葉貴則立在一旁,還保持著“扔”的動作。
如此粗暴的行為讓葉云程差點一口老血噴了出來,心底仿佛有個聲音在吶喊:石頭是老子能不能回去的關鍵!狗曰的葉貴,你要給它蹭破點皮,老子特么弄死你!”
幸好他理智尚在,知道自己不能對石頭表現的太過在意,故強抑翻騰的怒火,云淡風輕道:“怎么?抱不動了?”
葉貴還不知道自己差點就惹上了殺身之禍,沒心沒肺地說道:“少爺,你可別門縫里瞧人!”說著曲起手臂做了個強力的動作,“老爺能讓小的做你的貼身護衛,手底下還是有兩把刷子的,等閑兩三個壯漢根本不是小的對手。”
葉云程此時心急如焚,根本沒心思關心葉貴的事,隨口敷衍道:“哦,了不起。”接著一揮手,道:“小貴子,去入口守著,別讓其他人進來。”
仍在努力展示自己的葉貴不禁一呆,只好不情不愿的應了聲“是”,回身便走。
葉云程正要上前檢查石頭,不料那葉貴走了兩步又轉回頭,喚道:“少爺”,然后便一臉糾結,欲言又止。
“又怎么了?”葉云程不耐煩地問。
葉貴翕動嘴皮,吭吭哧哧道:“少爺,你能……不能……別給小的改名‘小貴子’,總覺得怪怪的。”
葉云程先是愕然,隨即便明白過來,自己受后世辮子戲影響,理所當然地認為叫仆人“小某子”是正常的,現在看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兒嘛。
他不由得心下一緊,生怕露出了馬腳,遂一拍腦門,苦笑連連道:“看我,這失憶癥當真害人不淺,害得我連你的稱呼都忘記了,唉……”
這番表演頓時讓葉貴當真了,心下自是難受,轉身便掩面疾走。
葉云程心里也是難堪,緩緩搖頭甩去腦中那一絲騙人的愧疚,這才蹲下身檢查起石頭。
來來回回,里里外外,他仔細檢查了好幾遍。
石頭即沒有缺口,也沒有斷紋,倒是石頭下的巖石被砸出了幾道龜裂。
端得是來歷不凡,非一般的耐操!
葉云程終于松了口氣,再一想也對。如果石頭不是那么耐操,它豈能穿得過時空蟲洞?
這可是個寶貝啊!
葉云程愣愣盯著石頭看,目光愈加火熱。
過了好久,他才依依不舍挪開視線,一屁股坐了上去。
一刻鐘過去,兩刻鐘過去,太陽升起來了。
葉云程坐在石頭上一動不動,模擬著穿越那天觀看日食時的姿勢。他存著萬一的想法,萬一姿勢對了又回去了呢?
然而,隨著太陽越升越高,他除了眼睛刺痛、迎風流淚之外,什么也沒有發生。
其實他自己也知道,曬太陽99%沒有希望,因為條件不匹配,穿越那天可是日全食。
身為業余天文愛好者,葉云程知道日偏食年年有且不止一次,日全食卻十分罕見!
如果一個人待在一個地方不動,平均400年左右才能看到一次日全食。除非把眼光放到全球范圍,那日全食的概率才會很高,平均大概一年半一次。
等待的時間里,葉云程想了很多。他不是沒考慮過,“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但隨后他又自我否定了。要知道現在可不是后世,交通方便、道路安靖,隨隨便便就能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第一,你得能掐會算吧?算出下一次日全食的時間地點。關于此點,葉云程只能說不愧是業余的,不會!
第二,強壯的身體。沒有強壯的身體怎么背著石頭游歷世界?交給別人背葉云程可不放心。
第三,海量的錢財。沒錢旅什么游?聽說徐霞客老先生家里就很有錢,后來錢花光了無力雇保鏢,不就被劫道的砍了一刀么。
更重要的還有第四點,地理。
大明實控領土只有300多萬平方公里,去往四周的道路也不通暢。
向北過了長城就是世仇蒙古,如果沒死再往北便是西伯利亞。那里太冷了,荒無人煙,遇到點事那才叫“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向南的陸路現在基本是原始叢林,荊棘遍布,毒物成群。及至人煙處,還有仇視中國的安南人。
向西,葉云程依稀記得,出了玉門關就是沙漠,送死的機率很大。
向東,聽說朝鮮很恭敬,但再要向東就得坐船。以現在的航海能力,怕不是要九死一生!
想到這里,葉云程不禁頹然而嘆:“大萌,你為什么不威加宇內、混一七洋呢?四百年啊,我都已經是冢中枯骨啦……”
中午,葉貴請示要不要回去用飯。
葉云程一口拒絕。
實在是白帝廟太小了,要是遇到秦良玉就非常尷尬。都沒給人家準備軍資,首先面子上就過不去,如果再被罵了,上官的臉面便要不存。
葉云程不想被罵,心里隱約還有個想法,原主的身份應該有用,能維持住最好。
不多時,葉貴拿來了幾個飯團子,主仆二人就著清水填起肚子。
葉云程發現葉貴眼圈紅紅的,便問道:“葉貴,你怎么了?”
葉貴揉了下眼睛,帶著哭腔道:“少爺,要不咱們不做官了。我們回徽州……要不去南京,總要找一個好的大夫來給你治病……”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葉云程搖搖頭,續道:“當官不是兒戲,那能說走就走?我要是聽你的,后果非常嚴重。”
“有多嚴重?”葉貴問。
葉云程恐嚇道:“被砍頭!”
“啊!”葉貴被嚇了一大跳,當下便閉上嘴,再不也不敢出聲鼓動少爺。
事實當然不是像葉云程說的那樣,其實是他自己不想離開。
因為白帝城是他穿越的落點,在起點荒山沒找到的情況下,可以說這里就是他唯一的錨點。
應付完葉貴,葉云程又嘆了一口氣。
葉貴好騙,朝廷可不好騙!畢竟他現在屬于朝廷官員,那里是說留就留的。
一想到已經來到的白桿兵,以及即將來到的侯總兵、張巡撫,葉云程便腦袋一陣陣地發疼。
下午又過去了,日落西山紅霞飛,主仆二人把營歸,把營歸。
一個滿臉頹廢負手走在前面,一個愁眉苦臉抱著石頭走在后面。
剛在明倫堂里安頓下來,主仆二人便準備傳飯。
這時,李經歷和王都事連袂找來了。
葉云程讓葉貴自顧去傳飯,相邀李、王兩人在明倫堂前堂坐定。
李唯輔首先開口,“兵憲,夔州衛需用調出的軍資計算出來了。”說罷給旁邊的王都事遞了個眼神。
王都事趕緊從懷中掏出一卷紙呈給葉云程。
葉云程接過,眼睛一掃當時就暈了。
豎式的排版非常不適應;再看內容,全繁體字,有好些字都不認識;嘗試連猜帶默讀,差點一口氣沒上來,為啥?沒標點符號啊。
他只好拍了拍腦袋,裝出很掙扎的樣子,乘勢把紙擱到手邊木幾上,說道:“不行了,一看字就頭暈,勞煩你二位直接說吧。”
李、王二人對視一眼,由王都事匯報道:“李前輩和下官按撫衙塘報,計出此次出川共一萬兩千余人。
撫標2000,鎮標3000,北路參將援兵營2000,重慶衛下屬酉陽宣慰司3000人,夔州府下屬石砫宣慰司2000人。
其中重慶衛的酉陽宣慰司無需我們管。他們是大衛,自己有船有糧,還承擔了撫、鎮、援三營人馬的轉運事宜和大部分的軍糧。
我們衛、府兩處則負擔大致一萬兩千人10天的軍糧,按一人一天兩斤米算,約1560石米。除外還有鹽,當然,我們這里不產鹽,帶上百斤便足夠了。
另外,我們還要準備船只,按一船200人算,需征集12條左右。”
葉云程似是而非點點頭,問道:“那我們船和糧夠嗎?”
李唯輔接過話頭,“船夔州衛就有,但糧不夠。”
葉云程立刻傻了,追問:“那咋辦?”
李唯輔搖頭不語,又輪到王都事說話,“還請兵憲下令,著夔州府籌銀買糧。”接著不等葉云程答應,語氣加快道:“如今撫臺不日便到,此事須得加緊了,買完糧我們還要費兩天功夫把米蒸熟。”
葉云程腦中對這些完全沒印象,只得應允。
話說到這兒,他以為就完事了,哪料李唯輔咳嗽一聲,面露難色道:“還有個事,石砫宣慰司出兵5000。這多出來的3000人需要兵憲同意,船也要多準備十幾條。”
葉云程一愣,問道:“他們為什么要多出人?”
“咳咳”,李唯輔這次真嗆到了,片刻后方才說道:“也許是秦老夫人心憂王事,故而傾巢而出……”
葉云程點點頭,在他的印象中,秦良玉好像就是這樣的人,便關心道:“不用我們出糧嗎?”
“不用。”王都事紅光滿面地插話,又道:“秦老夫人一心為國,聽說散盡一半家財,只為上京勤王。”
“給她辦手續。”葉云程莫明感覺鼻子發酸,當場答應了下來。
然后他便陷入了這股情緒當中,連李、王二人告辭離開也沒有注意到。
草草吃過晚飯,葉云程上床睡覺。
不過在上床前他命令葉貴做了一件事,把石頭搬上床做枕頭。
這還是他沒死心的緣故。
也許是和石頭呆久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在當天晚上,他真得作了個奇怪的夢。
夢境里空寂、黑暗,正中間有個孤零零的八角星模樣的東西,向四周散發出一道道暗淡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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