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嘩嘩”的金屬碰撞聲中,國防兵以平均半分鐘的速度,完成了豎槍、裝藥、裝彈、壓實、平槍、裝引藥、點火繩、夾火繩等一系列眼花繚亂的動作。
葉宰右手高舉,看著十幾步外被捆著雙手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的亂兵道:“不教而誅謂之虐!本官也讓你們死個明白。
第一,拒不歸隊,視為逃兵,殺!
第二,搶劫殺人,罪不可赦,殺!
第三,流竄數地,破壞生產,殺!”
話剛說完,那領頭的軍漢大呼:“額們不服!你們這些當官兒的不給額們吃飯,逼著額們賣命,天下沒有這個道理……”
葉宰其實知道此人說的有道理,但不能再讓他說了,否則會引起本方軍心不穩,因為如今各地的軍隊,大哥別說二哥,都特么差不多。遂閉上眼睛,大手下斬,斷喝:“開槍!”
“砰砰砰”的聲音連續響起。
剎那后,慘叫聲連綿不絕。
有的亂兵還沒馬上死,痛呼中詛咒出聲,“狗官,老子死了也要化做厲鬼來找你報仇!”
這是葉宰第一次近距離接觸殺人。
上月在臨清與運河參將放對,他離得很遠,事后白桿兵也收拾好了尸體,說實話當時對他的沖擊不大,并沒覺得有什么生理上的不適。
可此次不同,葉宰根本不敢睜開眼睛,光聽著耳邊傳來的哀號,以及鼻端飄來的血腥氣,就覺得胃里翻滾、惡心不已。
這無關膽子大小,而是作為一個人類“物傷其類”的悲哀!
就在葉宰處決亂兵的時候,同時間的紫禁城文華殿里,年輕的崇禎皇帝正在召開御前會議。
議得就是東虜強占遵化、遷安、灤州、永平的事務。
只見崇禎坐在御案之后,臉泛怒氣沖一個大紅官袍,烏紗帽下白發蒼蒼的老頭道:“東虜占我四城,朕之子民夙夜哀號啼哭。每思之,朕均心痛不已。孫師傅,何之教我?”
被喚做“孫師傅”的白發老頭就是太子少師、前薊遼督師、天啟的老師孫承宗,去年剛官復原職,任京師平虜總理兼兵部尚書。
因此他是第一責任人,有義務給出皇帝答案。
但此次文華殿召對,并非僅他一人,還有一個真正的兵部尚書梁廷棟在側。
孫承宗看了眼梁廷棟,見他沒有要先說話的意思,只好咳嗽了一聲,緩緩說道:“陛下,臣已命祖大壽鎮守撫寧,與山海關馬世龍互為犄角,阻住了東虜東竄之路。
馬世龍趁機撫慰遼兵……”
說到這兒,孫承宗眼角一斜瞅了眼崇禎皇帝,見皇帝不動聲色,便繼續說道:“……收效甚好,已收攏忠君之士數萬人……”
崇禎揮手打斷,語氣急躁:“孫師傅,朕只想知道何時才能收復四城?”
孫承宗暗暗嘆口氣,扭頭目視側座的梁廷棟,道:“那就要看本兵集合了多少勤王兵馬了。”
崇禎隨之將目光轉向一直沒說話的梁廷棟。
梁廷棟當即離座跪稟:“陛下,全國各地勤王兵馬二十萬,均在薊門及京畿一帶駐扎。計有昌平尤世威、薊鎮楊肇基、保定曹鳴雷、山海宋偉、山西王國梁、固原楊麒、延綏吳自勉、臨洮王承恩、寧夏尤世祿、甘肅楊嘉謨。
此外,內地諸軍則有山東、河南、南直、湖廣、浙江、江西、福建、四川等。”
聽到有二十萬兵馬麇集,崇禎頓覺安心,下意識扣了扣御案,喜道:“諸卿忠于國事,本兵事后可擬個嘉獎題本上來。你起來回話。”
孫承宗靜靜等待皇帝高興了一會兒,方才問重新坐好的梁廷棟道:“勤王兵馬多是好事,但本兵能妥善安排好糧餉事宜嗎?別又出了耿如紀、張鴻功兩人的禍事。”
梁廷棟立時尷尬起來,小心看了眼皇帝。
皇帝其實也挺尷尬,因這事兒辦得過于操切了。于是,剛才的高興不翼而飛,并非常惱怒孫承宗那壺不開提那壺,遂板著臉道:“大司農殫精竭慮,連續月余目不交睫、衣不解帶,些許小誤孫師傅不可再提。”
一般皇帝發話了,臣子即使不高興也要認下來。
可孫承宗偏不,要不然幾年后也不會八十老翁守城池,城破之后自縊而死,端得是性情剛烈。
他不看皇帝,一雙老眼精光閃閃,只牢牢盯著梁廷棟,質問道:“本兵,兵法有云‘大軍未動糧草先行’。糧草事關此次收復四城之成敗,不可小覷。你和畢自嚴能不能安排好?”
梁廷棟一窒,又去偷看皇帝。因為戶部畢老扣不聽他的,只有皇帝發話才有用。
崇禎發現了梁廷標的小動作,心頭不禁一陣膩歪。他最討厭沒有擔當(背鍋)的人,特別是還把責任推給皇帝!
有那么一瞬間,年輕皇帝心里閃過一絲陰霾,到底這個兵部尚書靠不靠譜?
然而,梁廷棟畢竟是他親自簡拔于微末,且此次東虜圍城表現尚算勤謹,該支持地還是要支持。
崇禎便接過話頭,道:“大司農處朕與他說,爾等只管擬定兵事。”
梁廷棟悄悄松了口氣,孫承宗也認可了皇帝的說法,點頭道:“如此兵精糧足,老臣胸中已有方略。”
“嗯,孫師傅快快說來。”崇禎努力坐得端端正正,但仍然下意識地用手指去扣御案。
孫承宗道:“可令馬世龍為襄理,去往薊州提調勤王兵馬。老臣則趕往山海關,統剩余關寧軍。然后,東西各營對進,讓東虜左支右拙,彼此不能相救。如此一來,可達各個擊破之效!”
崇禎頻頻點頭,卻聽梁廷棟反對道:“陛下,臣接馬世龍遞來書呈,建議先收復遵化,那里靠近邊墻,又挨著喜峰口。收復后可再斷東虜一條后路。”
挺有道理的!
崇禎又看孫承宗,卻見孫師傅哂笑道:“遵化確有斷東虜后路的效果。但,正因為其在北、靠近邊墻,關外情勢不明,虜首是否留有大軍接應,我們一無所知。故而,其城易取難守。
況,山海關、喜峰口被斷,虜僅剩冷口一條后路,說不定會逼得他們鋌而走險、狗急跳墻!
不如先收復南部的灤州,再緩緩向北擠壓,把東虜四城兵馬逼出關外。”
此言一出,崇禎立刻被說服了,因為“狗急跳墻”這四個字打動了他。他雖然不怎么甘心,可也不想再來一次京師被圍。
沒有經歷過戰陣的年輕皇帝,那一日三驚的煎熬已經受夠了!
這時,他猛然覺得老而彌堅的孫承宗可愛起來,果真是老成謀國之臣,遂一錘定音:“準孫師傅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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