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四日,小年。
明時并不流行小年的說法,有也只是北方人會過。西南地區的人認為除夕才是小年,元宵節為大年。
故而這一天普普通通,即不會吃湯圓,更不會吃餃子。
葉宰其實也忘了,只是覺得今天的日子好像有點特殊。剛要凝神細想,船體忽得一動轉頭向東,即時出現的美景瞬間清空了他腦中的全部思緒,熏熏然陶醉其中。
只見西北天際流來一條大河,它挾著震耳欲聾的水聲和無可匹敵的水量,于前方幾里處與寧遠河交匯。
兩河相撞,所激起的潮頭竟達一人多高。水花四濺中,不時還有魚兒躍起,仿佛在上演著跳龍門的好戲。
細碎的水花交擊研磨,形成一片薄薄的水霧,以致交匯處白氣氤氳,就好似有一口巨大的香爐深埋于斯,正在吞吐人間的煙火。
“嘟嘟嘟”,船隊中的銅哨聲響了起來。
葉宰知道,這是要減速慢行。
王之臨此時正好出來,便給葉宰科普:“良臣,右邊那條大河就是打沖河,與我們腳下寧遠河合流向南。大概五十里后再匯入金沙江,流經松坪關轉而向東,至東川府再往北,過宜賓、重慶,最終流入大江。”
葉宰點點頭,心里一動,問:“好不好行船?”
王之臨道:“金沙江中上游水流湍急,地勢險峻,行船多是不易。”
“哦……”葉宰嘴里拉著長音,心頭那“王濬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的小心思也隨之湮滅。
王之臨見葉宰不再發問,趁機問起葉宰的打算,“良臣,馬喇司你準備如何做?”
葉宰目光放遠,久久眺望南方,好一會才語氣森然道:“馬喇司我志在必得。先接觸,聽話還好說,不聽話我就用造反的名義剿了他們!”
王之臨大驚,急道:“良臣不可!應以安撫為主。你別忘了這行都司土人眾多,訴諸武力必會引起其他土人寒心。一旦鼓噪亂起,不但于統治不利,朝廷也會治你擅開兵釁之罪。”
說著還連連跌腳,苦口婆心道:“如今我等初來駕到,天時不知,地形不熟,行都司陽奉陰違,南路參將態度不明,光憑手里這一千來人,如何鎮壓即將冒起的各地叛亂?天時地利人和都不在我們這邊啊……”
“行之兄,你是否過于夸大了?”葉宰瞠目道。
“一點也不!”王之臨擺擺手,解釋道:“土人封閉自成系統,甚少與漢人通婚,互相之間倒是通婚頻繁,遂以婚姻為結紛紛引為奧援。你打了馬喇司,安知不會惹到一大串?”
“還真有這個可能。”葉宰捏著下巴,想來想去,就是放不下攀技花的資源,沉吟道:“先去看了再說。他馬喇司不是嫌鹽貴嗎?我下個文,讓鹽井衛便宜賣他。”
“誒……”王之臨長嘆一聲,嗔怪地看了眼葉宰,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里面又豈只是鹽價之事?恐怕還涉及到衛所欺壓、土漢矛盾等等。”
葉宰攤開雙手,道:“行之兄,坐而論道不如起而行之!有矛盾不怕,我們一樣樣來解決嘛。總之,馬喇司的地盤我要定了。馬喇司不服打馬喇司,鹽井衛不服打鹽井衛!”
王之臨見葉宰鐵了心似的,不禁嘟囔道:“也不知你如此看重這邊地做甚?”
葉宰笑而不語。
一個時辰后,建昌混合營棄船登岸。
休息一刻鐘,整隊西行。
斥候派出十里,前路情報源源不斷送了回來。
安全,安全,還是安全。
可葉宰卻一點都安不下心來,因為按照常理,一地叛亂應該到處都有流民和流兵。
馬喇司是土人的地盤,己方是外人,葉宰早就做好“陷入人民群眾汪洋大海之中”的打算。
說不定哪處的田間地頭、殘坦斷壁之后,就有一雙雙眼睛在盯著自己,然后把自己的行蹤匯報上去。
葉宰為此還專門囑咐斥候,千萬不要因為一地藏不了大軍就放過了,凡是能藏人的通通探明。
沒曾想斥候匯報來的消息,一個人沒有,田里沒人耕作,屋里也沒有人煙。
因此,只有一個可能:土人同仇知愾、全民皆兵!
葉宰越想越心虛,下令大軍停止,找來秦佐民和王之臨商量。
兩人聽過葉宰對土人的判斷,倒也認可。但秦佐民提出另一個看法:“會不會土人怕漢人報復,全體遷走了?”
“遷哪兒?”葉宰問。
秦佐民指指西面,“云南。”再指指北面,“錦屏山。”
“他們不會固守?”葉宰又問。
秦佐民苦澀一笑,搖頭道:“朝廷不準土人修城……”
“我懂了!”葉宰擺手制止秦佐民繼續往下說,因為再說大家都很尷尬,便道:“那中途就不耽誤了,強行軍馬喇司。佐民,你辛苦點,親自去前軍,別讓人給我們打了埋伏。”
“理應如此!”秦佐民抱抱拳,自去安排。
翌日,天剛蒙蒙亮,一處巨大的林間空地顯現出來,其中土屋連綿、直至山腳,外圍溪水環流、清澈見底。
突然,“嘩嘩嘩”的穿林打葉聲響成一片,混合營的將士們鉆了出來。
他們一夜沒睡,個個眼睛通紅,頭上、身上沾滿了枯葉,汗水混合著露水,點點滴落塵埃。
因為沒有當地人引路,混合營吃足了苦頭,鉆山過林不免有些狼狽。
葉宰也不例外。
親兵勸他回馬車休息,可葉宰哪里睡得著?
首先是路況不好,坑坑洼洼顛來顛去,好些地方甚至都沒路,全靠前鋒軍開山刀劈開一條勉強能過的小徑。
其次,越艱難葉宰越要出現,不提鼓舞士氣的事了,光這觀感就不好,說好的官兵一體呢?
第三最令葉宰擔心,現在天干物燥,己方又行進在樹林當中,要是中了火攻……那后果,不堪設想!
幸好一路平安,終于出來了!
葉宰長長舒了口氣,馬上又將心提了起來,因為秦佐民派出了幾個哨探進入土圍子。
幾分鐘過去,人仍然沒出來。
葉宰內心不由煎熬起來,他其實盼著哨探受到攻擊,這樣正好給了他攻擊的理由。但是,那些人也是他的手下兄弟,真要被滅了又于心不忍。
時間便在這股煎熬中又走過兩分鐘,里面突然吹起了建昌軍特有的銅哨聲,“嘟嘟嘟……”
三大紀律的旋律,外人絕對冒充不了。
秦佐民回過頭,目視葉宰。
葉宰一揮手,“進!”
甲葉、兵刃碰撞聲驟然響起,兩百刀槍盾兵撒成扇面頂在前面,兩百鳥銃兵緊接其后,緩慢卻堅定的接進土圍子。
然后一聲銅哨,四百人迅速搶占土墻及各處制高點。
這時,國防兵行動起來,他們護著葉宰作為第二批進入人員。
王之臨領剩余的一百人,駕駛馬車走在最后面。
(真倒霉啊,眼看前明天上架上推薦了,自己卻重感冒!我再努努力,看還能不能再寫一章,如果沒有請原諒則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