輝縣,城門大開,城頭城下空空蕩蕩,沓無人煙。
城外兩里,六千人馬肅立,葉字、王字大旗獵獵飄揚,間或有馬兒嘶鳴幾聲。
不知過了多久,城內沖出十幾騎人馬,帶著一溜兒煙塵來到隊前。
“報……城內沒有伏兵,流寇應于昨夜撤走。”
“報……輝縣官吏被綁在縣衙柴房。”
“報……城內富戶及大部分平民家中被打砸搶掠,青壯、女子被擄走,余下皆為老弱。”
“知道了,下去吧。”葉宰揮揮手,然后沖王樸道:“王總兵,帶兵進城。”
“是,葉撫臺。”王樸抱拳領命,心里卻有點疑惑:葉宰的興致好像不怎么高?收復失地難道不應該高興嗎?
算了,他高不高興與我無關,總之我的功勞到手了!
王樸甩甩頭懶得再去深想,回首給傳令兵下令道:“進城。”
傳令兵立刻高舉大旗搖動幾圈,接著鼓號聲起,六千人開始緩緩向前移動。
葉宰和親兵沒動,一直等前軍過了才跟上去。
他的心情的確被王樸猜中了,不太興奮。
首先,流寇的行動都在他的預想當中,或者就是他暗中操控的,按部就班沒什么驚喜。
其次,進入輝縣后當地的慘狀使他隱隱有點后悔。
田間地頭一片狼籍,走不了幾步就會遇到一具或幾具尸體,其中還有小部分女子,看她們臉上殘留的驚恐之色,想必生前定然受到過莫大的侮辱;
路過的村子不聞人畜之聲,而流寇最可惡的是,為了裹脅驅趕民眾,他們居然斷其后路,放火將百姓的房子燒成了白地。
本來,這一切葉宰都是可以阻制的,鄣德府的慘狀還能找個理由——沒上任,可衛輝府的呢?
他要不調開鄧玘,李自成部就絕不會輕輕松松突破白鹿山。
當然,他可以安慰自己,這是哥命成功前必須經歷的陣痛,沒有李自成打土豪何來以后的分田地?要想解決王朝末期人與地的矛盾,掀桌子重新分配是唯一可行的辦法。
只要計算清楚其中的代價。
后世有個姓吳的大神提出一個血酬觀點,葉宰覺得非常有道理。
大神是這樣說的:
一、血酬就是以生命為代價從事暴力掠奪的收益;
二、當血酬大于成本時,暴力掠奪發生。
三、暴力掠奪不創造財富。
第一二點便是此時大明面對的一切敵人,包括北虜、東虜、流寇的真實寫照。
第三點是葉宰如今正在做的,暴力掠奪雖然不創造財富,但它可以轉移財富啊!至于轉移到誰手上說不清楚,葉宰努力想成為那個說了算的人。
換句話講,他暫時將自己定位于“跟在狼群身后的禿鷹”,或者是“竊取哥命勝利果實的大盜”。
但他又自認為比其他大盜好一點,并不僅僅由屠龍者變成了惡龍,他還能創造財富。
葉宰一直有個打算,一旦有朝一日掌握大權,立馬推行蒸汽機,待蒸汽機成熟或者被外人偷學了,便再次推動電氣哥命。
不過,這些都是遠期目標也就心里憧憬憧憬,話說回來,現在的情況就讓葉宰十分不適應。
不親眼看到慘狀,他還不能深刻理解血酬定律。
后世生長于和平年代,沒有感同身受過,看史書中的百姓傷亡也就是一個冷冰冰的數字!
什么三國人口從漢末六千萬減少到幾百萬,什么明末兩億減到兩千萬,南京三十萬……
甚至還有人調侃:“才三十萬?”
做個人好嗎!
還有地主,他們就真該全殺了嗎?
地主中有壞的,可也有好的。特別是在封建王朝,皇權不下縣,鄉間的公序良俗由他們引導,架橋鋪路也由他們出面修建。
而且,僅對河南來說,最大的地主是六個親王。此六人加上他們的子子孫孫,占了河南六成的土地!
所以打擊小地主沒多大鳥用,隔靴搔癢隔山打牛罷了。
葉宰現在又不敢針對宗藩,也不敢坐視宗藩陷落,頗有點一身力氣無處使的郁悶。
帶著這股郁悶,葉宰面無表情進了輝縣,又面無表情地接見了輝縣的官吏。
岳縣丞當真好命,人沒死!
他跪在堂下,一把鼻涕一把淚向葉宰哭訴:
“知縣謝增慶臨陣脫逃,在流寇圍城前帶著家人和細軟跑了。”
“卑職面對流寇大義凜然直斥其非。”
“若非撫臺大人救援及時,卑職恐會被流寇點了天燈!”
有了此人帶頭不要臉,后面的主薄、教諭一個個都化身為大明最忠城的斗士,臨死不屈。
看著堂下眾人的嘴臉,葉宰都氣樂了。
只過他沒必要拆穿,因為輝縣的善后工作還得當地人來辦,他很快就要領軍繼續南下。
遂溫聲安慰他們,流寇破城之事與你們關系不大,并承諾嚴參謝增慶,然后頒下命令:由岳縣丞暫署知縣,盡快安排衙役上街清理,恢復原有秩序;發動剩余勞力修補城墻、下鄉搜尋幸存的百姓。
輝縣官吏當場松了口氣,齊聲高頌“撫臺大人明查秋毫!”。
岳縣丞更是喜不自勝,雖然他明白知縣的帽子不一定能落到自己頭上,畢竟才是個三榜進士嘛。但若是接下來干得好入了巡撫的眼,暫署也可以變成實任么。
因此,待輝縣其他官吏都出去了,岳縣丞腆著臉留下來向葉宰道:“撫臺,不知貴部還缺不缺軍糧?”
葉宰正在為軍糧頭疼,聞言后就是一愣,問道:“糧食不是被流寇都搶光了嗎?”
岳縣丞湊近了點,神神秘秘道:“撫臺,流寇搶得是明面上的。據卑職所知,好些大戶人家家里都挖有隱藏的暗窖……”
葉宰戰術后仰,以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岳縣丞,驚疑道:“你把這事兒說出來,就不怕以后?”
岳縣丞拍拍胸脯,正氣凜然道:“卑職愿為撫臺大人上刀山下火海,萬死猶不悔!”
人才啊,不惜出賣自己人來抓住機會。
葉宰感動了,重重點頭道:“好,岳縣丞,本官記住你了。”說罷扭頭朝馬二柱道:“柱子,立刻和岳縣丞一起去將糧食取出來。”
誒誒誒……
岳縣丞當場麻爪,他本意是畫個地圖指個方位什么的,完全沒想過要自己帶路。要知道,輝縣大戶雖然死得差不多了,但總有一些小民沒死,倘若被看到了……
死了的大戶并非就絕戶了,多多少少外面還有親戚,有幾個還有子侄在外地做官!自己去刨了人祖產……也許他們不敢對葉巡撫做什么,自己呢?
岳縣丞嘴皮翕動欲言又止。
葉宰沉下臉,問道:“怎么?岳縣丞有困難?”
岳縣丞心尖一顫又馬上一橫,心想先得把這關過了再說,遂咬牙道:“沒有!馬將軍請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