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封書信發出去了,葉宰卻不抱什么希望。
只因朝野上下均有個共識:關外東虜始終才是大明最大的敵人,這個敵人磨刀霍霍隨時都有可能再次入關,故攘外必先安內,國內穩定壓倒一切。
而且,軍費已經快拖垮了中央財正,大明不可能同時打兩場戰爭。
來看看大明一年軍費總開支:
大明在冊營兵大概95萬人,其中九邊精銳50萬,軍餉需1000萬兩左右,再加上遼餉加派480萬兩,一共1500萬兩。
剩余內地的二線部隊約45萬人,每年最少最少需300500萬兩。
兩者相加2000萬兩。但這僅僅是平常的維護開支,如果開啟大戰,還將有開撥費、客軍供給等等開支。
那大明中央戶部一年收入多少呢?
不到四百萬兩。
那為何大明還沒有財政崩潰呢?
這就要說到大明奇葩的供給制度,軍餉來源為本地屯糧、民運折色銀、鹽課、京運銀四項。
屯糧很好理解,就是九邊屯兵種地,自給自足。就是近幾年大旱,西北三鎮已然失去了這個功能,只遼東還行,基本能實現大半自給,不過遼餉背后有條巨大的利益鏈,根本減不下來。
民運折色銀,這就是一團亂麻。中央沒有科學的規劃,九邊的民運來自全國各地,具體東西原為米、麥、布、鐵、馬、草,帽子鞋子等,后來中央地方都覺得麻煩,索性折銀子,算進田賦當中。
鹽課就是鹽引了,無須贅述。
京運銀才是戶部出錢,大概占總軍餉的三分之一。
看起來好像戶部沒承擔多少,應該很寬裕似的。屁!戶部還得負擔皇室宗藩、兩京官員工資等等,光皇室宗藩這一項,就得開支全國中央及地方財正收入的一半以上。
如此算來,戶部不是倒差錢嗎?
所以,要么加稅,要么拖欠。
但這兩個辦法卻是飲鴆止渴!
加稅小民不得活,只能造反;拖欠軍餉軍士不得活,也加入造反。
再加上大旱、洪水、蝗災、瘟疫……
雪球越滾越大,大明不滅亡才怪!
真不是崇禎勤正,穿補丁衣服能夠挽回的。
然而,大明真沒錢嗎?
有,沒錢的是朝廷,錢都在士紳手中。比如晉商地窖里很樸實的“銀冬瓜”,再比如江南的“暖風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元宵節剛過,白鹿山大營遣人來報,一個叫盧九德的太監想和葉宰見面。
葉宰問道:“他找本官干嘛?”
傳令兵回答:“說是要去汲縣招撫流寇。”
葉宰暗暗嘆了口氣,知道這事自己擋不住了,遂意興闌珊揮揮手,“本官就不見了,你們派點人護送盧太監去汲縣吧。”
時間緩緩走過正月,朝廷邸報迫不及待刊載了一條消息:六十一路流寇重歸王化,就撫!著令有關部門押還故士復業。
這些都和葉宰沒多大關系,流寇中大部分是陜、甘、晉三地人,河南僅有鄣德、衛輝、懷慶部份民眾從賊。
葉宰一道公文發去開封,叫左布正張經過來處理。
他自己則更加的沉默寡言,渾身散發著生人勿進的氣息,除了每日三餐、睡覺和王紫玉說幾句話,其它時間都呆在土房子里面。
二月初九,張經到達白鹿山,專門到河邊拜訪葉宰,一是請示流民安置方略,二是請葉宰去開封正式接任。
葉宰吩咐張經,可將甄別后的河南流民安置到懷慶府,那里清出了幾十萬畝田地,隨隨便便就能接納幾萬人。
至于上任的事……
元寶石的能量很快就會存夠,到時他將會回京,河南巡撫也必然卸任,何必再往開封折騰一回?他又不想去撈銀子。
再說了,開封城里還有周王這個大債主。要是拜訪周王時,周王問起銀子的事,葉宰是打死他還是打死他?
遂找了個理由,說自己前段時間征戰流寇過于勞累身體欠佳,要在這個青山綠水的地方休養一陣。
張經頓時無語,心說雖然你看起來臉有點黑,但不像是精神不好的模樣啊?哦,還有那眼神,怎么掃到人,心里總感覺毛毛的?
可想歸想,張經卻不敢質疑上峰,領受機宜后告辭離開。
整個二月,河南黃河以北的地界喧鬧不休,流寇集中到鄣德府武安縣接受朝廷點檢。
很快,河南從賊流民第一批被甄別出來,陳奇瑜發來公文,命葉宰帶三府知縣前去領人。
葉宰才不會去,直接將公文轉去白鹿山大營,讓張經處理。
二月底,輪到懷慶府熱鬧了,上萬個流民集中分地。
馬知府秉持葉宰的授意,向流民宣布政策:“一戶分田五畝,官府借貸糧種、耕牛,低價賣予農具。另:撫臺大人已上奏陛下,除遼餉外,免去爾等一年賦稅!”
“哇,皇帝萬歲!”
鄭王爺聽到王府外的歡呼聲,欲哭無淚道:“俺的,都是俺的地……”
李長史安慰道:“王爺,就當破財免災了。”
鄭王爺聽不得“財”這個字,當場“哇”一聲哭出來,捶胸頓足道:“本王對不起先祖宗們哇。”
三月十三日,正在準備晌午飯的王紫玉見葉宰匆匆進帳,一臉喜色道:“紫玉,我們終于可以離開這兒了!”
王紫玉抿嘴道:“離開?去白鹿山還是開封?”
葉宰神秘一笑,“去北京!”
“北京?”
“對,北京!”
“妾聽說巡撫無詔不可擅離信地,夫君能離開河南?”
“夫人說得不錯。但夫人忘了,為夫還身兼京營協理戎正,乃此次河南剿匪主將。京營要回京,為夫當然也要回京繳令了。”
三月十五日,殘了一半的京營開進白鹿山大營,葉宰、商輔明、王樸會面。
三人談論起戰后總結該如何呈報?
商輔明覺得他受命監軍以來一直都打勝仗,汲縣之敗卻讓白壁生瑕,甚為不美;
王樸則是深恐汲縣之敗影響到他的升遷,他父親王威已經傳過話來,山西總兵很有希望;
兩人都想請葉宰幫忙掩蓋。
葉宰堅決不肯,說這是欺君,像本官這樣的正人君子絕不為之!
可奈不住商、王苦苦哀求,方才為難道:“兩位都與本官有過命的交情,若當真因一時意氣用事導致二位日后受到非議,實屬不忍。也罷,招流民充人頭的事可停了,本官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索性令撫標扮做京營,隨我們一起回京。”
商、王突然沉默下來。
葉宰見此哂笑道:“莫非二位以為本官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若是如此,不如作罷。”
王樸想遮掩的心思顯然比商輔明更重,便咳嗽一聲道:“葉部院,非是我等不愿意,而是貴屬兵強馬壯,看著也不像京營的人吶。”
“兵強馬壯也是大明的兵,本官難道會去刺殺陛下么?”葉宰戲謔道。
“哈哈哈,葉部院真會開玩笑!”
商、王二人暢聲大笑,反倒放下心來。因為真要作亂的人巴不得掩得嚴嚴實實,哪有像葉宰這樣直接說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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