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商雅和秦淮終于回到家里。
選擇放棄的秦淮木訥盤在沙發上,像失去了夢想的咸魚。
商雅看不進書,一直為秦淮著急。
她終于明白,為什么搞藝術的總是神經兮兮的了,像有些作家,喜歡聞腐爛橘子的味道,在這種情況下,才能安心創作。
狂草大家米芾有戀石癖,一言不合要跟石頭做結拜兄弟,三天兩頭和石頭睡覺,甚至因為對石頭愛得廢棄忘食而丟掉官職。
秦淮算好一點的,有些藝術家是真的病,貝多芬有抑郁癥,梵高精神分裂,八大山人也有精神層面的疾病……
“唉。”
商雅皺起精致的眉梢,心疼的看著秦淮。
“我出門走走。”
秦淮在沙發上不安的坐了一段時間,突然站起來。
“可外面下雪了……”
“雖然下雪了,但我還是想出門散散心。”
秦淮惘顧商雅的阻止,換上鞋,只身沒入漫天的風雪中,今天金陵的雪飄得尤其猛烈,如鵝毛大雪鋪天蓋地。
兩旁的綠化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冰雕玉砌起來。
秦淮的身上亦堆滿積雪。
“胡立遠,王玥,十八年相濡以沫,背叛……“
秦淮慢慢的念叨著,這些字眼顯得有些陌生。秦淮的家庭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但父母的婚姻與愛情的關系,都是十分古典的那種,在歲月的慢慢沉淀中,對方就變成了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沒有肉麻的話,秦淮只聽過老爹偶爾叫老媽一句秀琴。
沒有燭光晚餐,只有一日三餐,柴米油鹽醬醋茶。
這是秦淮寧靜的港灣,春風和睦,養出了秦淮平平淡淡,沉靜內斂的性格。
所以秦淮很難理解王玥被拋棄的心情——無法感同身受。
‘如果女人,
總是等到夜深,
無悔付出青春,
他就會對你真?’
街角的小店在放音樂,斷斷續續,是一個滄桑男人嘔啞嘲哳的吟唱。
秦淮突然駐足,突然聽懂一首歌很可怕,只感覺渾身一涼,如墜冰窖。
身上的雪已經被體溫化了一些,沿著后頸滲入衣服內,胸口處全部濕濡一片,胸口表面的溫度差不多已經零度了,秦淮冷得難以呼吸,喘一口氣,吸進體內的都是刺痛心肺的冰渣。
“一場大雪,一首應景的歌,有沒有還原出了一點王玥的感受?”
秦淮自言自語,癡迷的想著這件事,如魔怔了一般。
‘如果女人,
總是等到夜深,
無悔付出青春,
他就會對你真?’
秦淮皺起眉,顫抖著,仰頭望漫天飛舞的雪。
‘是否女人,
永遠不要多問?
她最好永遠天真?‘
秦淮屏住呼吸,側耳聽歌,聽李宗盛唱出來的人生,慢慢的與王玥感同身受。
不知過了多久,秦淮一直保持著抬頭望雪的姿勢,雪從天穹灑落,像世間千萬靈感的結晶,如星光一般向秦淮這里匯聚,但秦淮伸出手掌想要接住它們時,它們卻立刻融化,變成秦淮手里的一片濕濡……
“世間億億萬萬的靈感,可惜都如指尖飛雪,轉瞬即逝,無法抓住。唉。這漫天的雪,難道沒有一顆是我的嗎?“
秦淮失落的嘆了一口氣。感覺被世界所拋棄,說不出的荒涼與悲戚。
好累好冷。
秦淮正襟危坐在街旁堆滿積雪的長凳上,一動不動。
又要鎩羽而歸了,宛如那天夜游玄武湖,成性而來,敗興而歸。
靈感二字,對藝術家來說,就如弱水三千,能得一瓢,便是上天的垂簾,就要五體投地,感恩戴德。殊不見牛頓都說,他只是在科學的沙灘上玩耍,偶然撿到兩顆小石頭?
得到的都是僥幸,失去的都是命。
——秦淮的感觸斷斷續續,支離破碎。一如腦子里不甚清晰的靈感。
時間凌晨三點。
夜間最冷的時刻。
商雅在街道中狂奔,渾身都是汗水,俏臉凍得青紫。
“你在哪里啊?我以為你走一走就會回來的……”
商雅帶著哭腔,又著急又生氣,煩躁的用手擦了擦外套,肩膀部位全濕透了,雪水已經滲入里面的毛衣。
“這邊也有為數不多的腳印。”
商雅仔細看著地面,因為是深夜,行人稀少,倒是能分辨腳印,但就算如此,商雅也被騙過幾次,跟著腳印,總是會來到某個偏僻的小區。
商雅只能回到原點再找。
‘有音樂。’
商雅頓了頓,轉過街角,目光第一瞬間就被長凳上坐著的雪人吸引。
這不是我那愚蠢的男朋友嗎?!
商雅氣得擦眼淚,沖上前去把秦淮身上的雪全部擦掉,手探入秦淮的胸口,發現里面已經沒有任何溫度了。
“你傻啊,想不出來就要虐待自己?!大雪天的你要被凍死嗎?我以為你很快就會回來,可是你卻在外面待了半夜,你知道我多擔心你嗎?我跑了大半個城市才終于找到你。”
“抱歉,讓你找了這么久。”
秦淮才從思考中抽出意識,面帶歉意,抱住商雅。商雅找到他,比他漫無目的走到這里要辛苦好多倍,突然覺得溫馨,可又覺得自己很自私。
“對不起,對不起。”
秦淮緊緊的抱住商雅。
“沒關系,我都找了你十幾年了,不在乎這半個城市……”
商雅蹭了蹭,她這些年好沒有安全感,也沒有歸宿感,舉目四望,竟然找不到一個可以依靠的人,渴望親情,渴望被關心關照,可惜……也只能渴望而已。直到遇到傻乎乎的,內斂木訥的秦淮,雖然跟秦淮的互動中不算頻繁,卻有一種讓她莫名開心的情緒,從那以后,她每天晚上都像小時候聽媽媽的睡前小故事一樣,想著和秦淮相處的細節,緩緩入睡,很安穩。
想到這里,商雅莞爾,仰頭看著秦淮。絕美的臉龐像一朵冰清玉潔的寒梅,玉骨冰姿,暗香浮動。
“下次不要再做傻事,你看你臉都變成冰塊了。”
商雅心疼的將兩只手印在秦淮臉上,來回揉搓。
感受到商雅掌心的溫度,甚至清晰的體驗到商雅手心的掌紋在冰冷的臉上摩挲,秦淮猛得一愣。
他想起白天看王玥時,胡立遠也在用手撫·摸王玥。
還說了一段話:好像是‘阿玥,你不是喜歡偎在我掌心,說我的掌紋粗糙,蹭起來非常舒服嗎?’
就在這一刻,無數場景重合,秦淮瞳孔縮緊,看到了商雅耳畔發絲上落著一顆完完整整的雪花,便伸出手,用指腹輕輕將它接住。這一次,它沒有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