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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節 革新什么呢?

  一般人誰會記住畢加索全名?

  況且秦淮并未事先備課,卻能在學生突然刁難時對答如流,說明秦淮真正研究過該領域,而且擁有了豐富的知識儲備。

  你隨便路上問一個教授,哪怕專門研究藝術領域的,他也未必答得上來。

  秦淮能背出畢加索全名,怎么可能對畢加索沒有半點研究?

  見一群學生看著自己瑟瑟發抖滿目敬佩,秦淮面色不變。

  這種目光他早已見怪不怪。

  “瑪麗蘇文男主畢加索!”

  有學生開始起哄。

  “畢加索老色魔,五十多歲了,還找十六歲的少女當情婦,更可氣的是,那位少女竟然心甘情愿,而且揚言:無論哪個女人,都無法抗拒畢加索的魅力。”

  提及畢加索,風流…史一籮筐,學生們議論紛紛。

  “也沒有哪個女人能抗拒秦淮小哥哥的魅力!”

  “對對對,秦淮小哥哥的魅力一樣難以抗拒。”

  奇行種女學生把話題引向秦淮。

  這些話激起了秦淮強烈的求生欲望,他連忙轉移話題:

  “這次我來央美,其實也準備了正經講些什么。”

  秦淮嚴肅的咳嗽兩聲,潤了潤嗓:

  “我要講……困擾了我們一百多年的國畫革新問題。”

  困擾了一百多年的國畫革新問題?

  秦淮話音落下,學生們猛得一驚,整個教室迅速鴉雀無聲,一雙雙目光錯愕的落在秦淮臉龐上。

  他們以為秦淮會講幾項簡單的藝術理念,或者繼續老生常談一些基本筆法、墨法。

  然而沒想到秦淮竟然拋出了一個頗具爭議性的話題。

  這種話題可是燙手山芋,一旦觀點不對,就會被書畫協會集體詬病,并且得罪各類派系啊。

  是不是有些目中無人了?

  學生們為秦淮小哥哥捏一把汗……

  原來,秦淮小哥哥謙謙君子的外表下,竟然藏著著一顆不羈霸道的心臟。

  秦淮站在講臺上,從一百年前開始講述。

  “十八世紀中期,西方的堅船利炮將一個遲暮帝國的自信打得分崩離析。

  各方面的自信心都在炮火中燒焦凋零,國畫領域當然也不能幸免。

  當時,康有為鼓吹‘合中西而為畫學新紀元’。

  陳獨秀則大力提倡‘美術革命’,主張輸入“洋畫寫實主義”以圖新。

  于是,中華家的傳統繪畫開始了一場瀾翻濤涌,風起云涌的爭端。”

  只用了寥寥幾句話,秦淮便把局勢挑明了。

  學生們靜靜聽著,前期都是背景介紹,真正的論證都在后面,故而他們耐心聽著秦淮的講述。

  “如果用一句話來概括20世紀中國畫革新的思潮,那就是‘借西畫改造中國畫’。

  即采用西方的造型手法與理念改革中國畫。

  記住,這里連中國畫的理念也要采用西方的。”

  秦淮敲黑板畫重點,板著臉站在講臺上,不茍言笑的模樣,儼然就是一位嚴師。

  秦淮確實非常嚴格。

  陸小玉就被他罵哭過呢。

  “憑借這股思潮,徐悲鴻、劉海粟、林鳳眠開始馳騁畫壇。

  不過,在這場革新中,也有畫家堅定的延伸傳統繪畫命脈,如齊白石、黃賓虹、潘天壽,他們以圣手回春的技藝,復使老樹開花,國畫因此重現曙光。”

  秦淮在黑板上寫下兩行名字。

  齊白石、黃賓虹、潘天壽。

  徐悲鴻、劉海粟、林鳳眠。

  “哇。”

  一上來就劃分出針尖對麥芒的派別,這堂課聽起來好刺激!

  學生們驚了,一個個打起精神,屏息靜聽,靜等秦淮接下來的論點。

  “學沒有錯,但在那個自信心嚴重崩潰的年代;在有一批名人提出救國必須廢除漢字的時代。這種革新,絕對是矯枉過正了。”

  論點出。

  四個字——矯枉過正。

  言簡意賅,直接否定,膽兒真肥。

  有學生猛得一愣,滿臉錯愕,矯枉過正四個字,是不是嚴重了一些?

  當然,也有學生并不認同秦淮這個論調。

  “革新了一百多年,你說矯枉過正就矯枉過正?”

  一位學生高聲反駁道。

  緊接著,便有數位學生開始駁斥秦淮的理論。

  “我為什么說矯枉過正呢?這得從西方繪畫和東方繪畫的起源說起。”

  秦淮轉身在黑板上寫上一行小字:對自然的態度。

  秦淮的粉筆字十分工整,排版也嚴格從最頂部寫起,沒有一絲亂來——儼然一位強迫癥晚期患者。

  字成。

  秦淮捏著粉筆轉身,此刻,秦淮身上緩緩凝著一種氣勢。

  “聽我慢慢解釋。我們知道,無論非洲、亞洲、美洲、歐洲,藝術在最初階段都會偏向寫實。

  中華家古代的寫實藝術成就非常高,如秦始皇兵馬俑,漢代青銅錯金銀犀牛,寫實工藝領先世界。”

  對于這一點,沒有學生出聲反駁。

  中華家兩千年前的寫實工藝可以吹爆。

  “不過,藝術形式會隨著人與自然的關系逐漸出現變遷分化。

  我們先看中華。

  中華家馴服了洪水,開墾了農田,自然讓老祖宗們安定富足,故而老祖宗們對自然產生了親切感。

  于是在與自然長期和平共處的關系中,中國畫與自然融合,產生了‘大音希聲‘、‘天人合一‘這種老莊思想。

  同時,個人形體在自然中被慢慢忘卻,文人們融入一種更加廣袤的感動中,開始追求‘道’,追尋精神。

  通俗來說,就是中華家的文人由最開始的寫實,聚焦到于精氣神層面,精神修煉好了,才能創作出好作品。

  古人言‘畫分三科’。三科分別是人物畫,山水畫,花鳥畫。

  人物畫,畫的是人類社會體系。

  山水畫,畫的是人與自然。

  花鳥畫則是各種與人和諧相處的生命。三者結合,便涵蓋了古人天人合一的思考。”

  說得好有道理!

  秦淮旁征博引,引經據典,解釋中還穿插著專業知識與理念,原本枯燥的講課,在秦淮嘴下,變得津津有味了起來。

  “再看起源于古希臘的西方藝術。古希臘屬于海洋文明,為了生存,古希臘人不得不克服惡劣的自然,因此,他們與自然對抗,憎恨自然,故而他們并不以自然為美,而是以人為美,如此衍生出來的藝術形勢就是精確的素描。”

  秦淮敲了敲黑板,在希臘下面寫上了素描,個人形體幾個字。

  在中華下方則寫下了精氣神,天人合一七個字。

  “我們的藝術,由寫實發展到忽略人的存在,以精氣神駕馭筆墨,完全是超前的發展。”

  “不信你們把目光轉向西方,十四世紀,當西方從草原游牧安定下來后,印象派拋棄精致的素描寫實,開始走模糊路線。

  野獸派不再講究透視和明暗、而放棄傳統的遠近比例與明暗法,采用我們一慣使用的平面化構圖、使得陰影面與物體面的強烈對比。

  至于畢加索,后期的畫作有很多線條都類似書法字跡。

  還有蒙德里安的《紅黃藍的構成》。直接把曾經的斑斕的西方色彩減成了三種。

  西方藝術的發展,是基于生活安定,游牧理念逐漸改變。

  但他們現在所發展的,其實我們早就發展兩千年了。我們一千多年前就開始安定,故而西方近現代派系,在我們的古畫中都能找到聲影。

  畢加索越來越注重線條勾勒,黑色的線條與書法筆畫異曲同工之妙。

  蒙德里安的畫作,直接將畫布涂成不同顏色的小格子。

  但我們很早以前就開始玩類似的極簡模式,譬如由色彩斑斕的寫工筆畫,轉為使用黑墨與白紙。

  當西方開始發覺人物感情神態氣質時,我們魏晉時期的著名畫家顧愷之就針對人物畫提出“神形論”,注重體現人物的精氣神。精氣神才是中國畫的精髓啊。”

  秦淮嘆息了一聲。

  “如今,許多畫家嘴里嚷嚷著革新國畫,然而卻是邯鄲學步。

  西方的沒學成,國畫筆墨中蘊含的骨氣、神韻、丘壑、品德修養亦蕩然無存,變成了四不像的群魔亂舞。

  這種革新,不要也罷!”

  學生們一身的雞皮疙瘩,秦淮真的敢說啊。

  就不怕被某些人帶節奏嗎?

  然而秦淮好像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淡定安然:

  “相比于西方繪畫的視覺沖擊力,國畫十分含蓄,門檻頗高,如果說西方繪畫可以一見鐘情,那么國家則是日久生情,越品越有意境。

  而且你們有沒有發現,現在西方繪畫日漸難懂,不正是國畫曾經走過的發展規矩嗎?”

  “好像真的是這樣!”

  臺下的學生眼前一亮,秦淮的這個理論,貌似無可辯駁。

  翻開藝術史,便會發現,西方藝術發展直到十四世紀還停滯不前。

  當他們征服了自然,開始安定之后,才開始文藝復興。

  而他們由寫實具象走向抽象、走向把個體融入自然……這一條路,中華家早已走了整整兩千年。

  所以到底要革新什么呢?

  “當然,學一些和我們截然不同的立體構圖還是可以的,中華民族一向包容。

  但要說用西方的藝術理念改革國畫,把國畫的精髓改得面目全非,抱歉,這簡直就是無稽之談。”

  秦淮觀點鮮明,一點兒也不含糊。

  他生活的年代和一百年前截然不同,故而態度也與前人天差地別。

  就好像曾經伏爾泰在著作中寫道:中國的政治體系是世界上最完備的體系。

  然而伏爾泰之后,西方迅速崛起,中華沒落,這套政體在其它思想家的著作中就成了最黑暗的體系,被貶得一文不值。

  同理,今天有人自豪的說:聯合國報告書最薄的一本就是中國的。

  這是自豪自信。

  但一百年前,許多有識之士認為必須廢除漢字,只有使用英文才能救國。

  拳頭即是真理這句話完全正確。

  秦淮回頭看了一眼黑板,他要講的東西都差不多了。

  “說這么多,其實就是想告訴各位,文化自信不能丟,但也請睜開眼睛看世界,今天我們可以學習世界各地的優秀文化。

  愛默生曾經在《論藝術》一書中說過:‘盡管我們要到全世界尋找美,但你必須身上帶著美,否則你就找不到美。’

  所以不管未來你們將走到哪個國度,走到世界的哪一座山,你們‘身上帶著的美’其實就是中華家五千年的傳統文化積淀,請務必將這份積淀……自信滿滿的保管好!”

  秦淮表情凝肅,一字一頓,鏗鏘有力。

  聽得這話,學生們面有感動。

  “你們身上帶著的美,其實就是中華家五千年來的傳統文化積淀。”

  這句話真好啊。

  學生們一臉遐想,他們看到講臺上的秦淮身上粲然發光,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可卻莫名耀眼的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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