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所至,情之所動,手不能止,每一滴濺起的血紅熔漿,每一朵噴涌而起的火光,都讓秦淮腦回到那個山海破碎的時代。
三千五百萬死者,在這一段時期,長眠在這片土地。
他們有的尚在懷孕,他們有的還在母親的肚子里,他們有的垂垂老矣,本想頤養天年。
結果。
天上飛的是轟炸機,地上沖過來的是慘無人道的劊子手。
歷史二字。
永不能忘。
你們一直試圖扭曲歷史,那么我就提醒你們。
這是秦淮身為中國人,身為藝術家,不容推卸的責任。
他要用一件、兩件、三件的作品,告訴全世界:真實的歷史無法被扭曲。
炙熱的水霧繚繞著秦淮,那是眼淚掉落熔漿中,霧化而成。
秦淮第一次在創作時淚流滿面。
一顆一顆的淚珠打在熔漿上,與秦淮一起參與創作。
過了片刻。
銅液戛然而止,容器中的滾紅已經見底了。
秦淮轉身拿起另一個盛具,一鼓作氣的創作者。
半個小時的澆筑,桌上的模具,已經鋪滿了紅色巖漿,鮮紅死血。
往源頭看,能看到斑駁陸離的淚痕,隨著熔漿緩緩的,還有一份咬牙切齒淤積的情緒。
屈辱的情緒沒有爆發。
可卻比爆發更動人心魄。
沉默。
無言。
悄然寂靜。
只有霧氣繚繞。
秦淮喘不開氣,心中憋悶,靠在木椅上小憩,沉重到腦海中一片空白。
用心的創作,往往是心力交瘁的。
何況秦淮創作的,不是只言片語,他想要表達的東西,是三千五百萬位受難者的暗無天日,是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血流漂櫓,少表述一句,都會心中有愧!
第二天。
秦淮早起。
將自己鎖在工作廳內,小心翼翼的打磨著這件心血之作。
每一次打磨,秦淮都要在心中衡量許久,該從哪一個角度切入,該打磨掉多少棱角,該如何才能彰顯主題?
秦淮不愿意錯。生怕有任何一個小細節的瑕疵。
在不斷的糾結、計算、反反復復中,秦淮的創作進展極慢,同時,也極其勞累。
每天晚上哄兩萌娃睡覺的任務,只能交給了商雅。
商雅對秦淮的疲憊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又無能為力。
只能希望秦淮一次性成功完成這件作品。
第三天。
京都博物館的代表前來簽字。
剩下的時間,秦淮繼續打磨細節,用盡全力來賦予這件作品想要表述的藝術語言。
第十天后。
秦淮開始調制染色配方,噴染,涂色。
隨后的幾天。
銅器的顏色在不斷變化,由一開始的金色,變成了灰色,其中摻雜了不少血紅,宛如凝固的血斑。
整件作品。
壓抑得一塌糊涂。
那些枯槁的顏色。
就像銅器體內流淌出來的血液……
陰森。
如十八層煉獄。
整體來看。
它是一座立交橋式的藝術品,銅肢交錯,宛如樹根。
‘立交橋’上,站著許多奇奇怪怪的扭曲的‘生物’。
譬如人類——
人類的肢體扭曲,腦袋頂在脖子上,然而頭頂和下頜,卻是夸張的顛倒了。
眼珠在下,口鼻在上。
他們的視線直勾勾的落在前方,無論站在哪個角度,都像在盯著觀者,表情苦悶,眼神中毫無希望。
讓觀者情不自禁陷入恐慌,甚至是產生猶如灼傷一般的痛苦。
立交橋上,還樹立著腦袋著地的生物。
他們的眼眶已經腐爛了。
但腦袋頂著身體,兩腿朝天,一直屹立不倒。
轉動視角,會發現這里的一切生物,都是顛倒的。
鳥兒的翅膀生在腳上。
牛的四肢朝天,依靠兩只彎彎的腳走路。
毒蛇的牙齒長滿了身體,同樣只能依靠腦袋走路。
整件作品中,唯一正常的,便是山坡裂開一道縫隙,從縫隙中,伸出一只枯瘦的手臂,手臂上提拎著一盞燈。
燈光黯淡。
照耀著一朵黃色小花。
小花倔強的生長……
銅器上描繪的一切,都像是荒誕離奇的鬼怪故事,讓人摸不著頭腦。
但每一個視角的構圖,卻有一種魔力與張力,似乎在剖析一份陰暗,讓得觀者心跳加速,情不自禁想要解讀其中的藝術語言。
“就叫你《正視我》罷。”
秦淮用布將這件作品輕輕蓋上。
兩小家伙年紀太小,看了可能會做噩夢。
第二十天。
作品被帶走了。
京都博物館的代表打開看了一眼,沒看出所以然。
與之一起帶走的,還有一米六高的銅鹿,金屬樹一般的犄角,宛如仙境中生長而出的松柏,無論是神態,還是體態,還是活靈活現的黑色眼珠,都顯得十分仙氣。
相比于《正視我》他們更能欣賞銅鹿。
不過秦核舟的作品只有這兩件,他們便一起帶走了。
展出情況和梵蒂岡,克拉克一樣,十分熱烈,畢竟全世界的人,其實都想看看,這位‘巴特大師’。
當然。
在秦淮的要求中,展出時必須認真解釋巴特的來由,并且,展出最明顯的署名,要寫成秦淮。
其它的,秦淮暫時丟在一邊,準備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實在是累跨了!
京都博物館。
秦淮的作品專柜展出。
觀看的游客絡繹不絕,甚至還有中國游客順路來觀看。
只是。
多數中國游客感覺心臟隱隱作痛,而東瀛的觀者,則覺得心臟被刺了一刀,感覺極不舒服。
“我完全沒有看出來哪里有大師的感覺……倒是銅鹿還好一點,這件作品,讓我覺得難以多看一眼。”
“同樣不覺得這是大師作品,我也無法正視它。”
這是東瀛國游客的言論。
基本上。
都是說秦淮名不副實。
構型晦澀,昏暗,完全不明朗,而且構造的作品,神神叨叨,宛如精神病。
對于這些。
連國內的粉絲都一臉懵。
他們從視頻中看到:宛如污血結痂般的色澤,宛如人間煉獄一般的畫面,完全不像秦淮小哥哥的作品。
秦淮小哥哥可以夢幻如傳統技藝小鎮。
也能朝陽的一縷璀璨灑在軍隊身上。
更能玩轉陰陽太極圖的動態哲學意境。
可是如此晦澀的作品,還是第一次。
難道是意有所指?
但他們絞盡腦汁,也沒從這些顛倒荒誕的怪物身上,看出什么。
于是。
許許多多的粉絲,前來征求秦淮的解釋。
秦淮本來不想解釋。
但這件作品的創作背景,靈感來源,藝術風格,其實都沒有直白挑明,而是壓抑壓抑,再壓抑。
就像九百六十萬土地上,長眠不醒,無法再發聲的冤魂。
秦淮決定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