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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2章 雖千萬人,吾往矣

  趙老說的不行,和其他意義上的不行是完全不同的定義。

  如打鐵花、銀花絲工藝,之所以勢微是因為不知變通,沒了市場,才一步步走向衰亡。

  但是金鑲玉的市場一直都很好。

  或者說,是因為它的市場太好了,反而導致了它的衰敗。

  想當初,金鑲玉是多么華美的一個詞匯。

  金鑲玉是從古代就有的一種工藝,據傳這種工藝始于西漢。

  當時漢王莽篡權,脅迫皇太后交出玉璽。

  皇太后盛怒之下將玉璽摔地上,崩掉一角。

  后來由能工巧匠用黃金鑲上缺角,被稱為“金鑲玉璽”。

  “金鑲玉”由此得名,成為了古代一種最高規格的藝術珍品。

  金和玉本身就極為華貴,詩仙李白也有詩贊曰“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

  金與玉的結合,進一步升華了它們外在的華美氣質,更是為其增添了一種難言其妙的靈氣,畫龍點睛之筆讓人嘆為觀止。

  而且因為金玉材料的特殊性,匠人唯有在器形設計上匠心獨運,將兩者合二為一,才能愈加光彩動人。

  然而這種藝術正在慢慢被侵蝕,很多人一提到金鑲玉就感覺是一種低端的工藝品。

  至于為什么?

  自然是因為某些人不擇手段的圈錢所導致的。

  如今商場里的金鑲玉一般標價很高,商家也真是敢開價,隨便拿一塊出來都上萬。

  而吸引人購買的方式,就是打折。

  打太多的話別人不敢買,畢竟還是有很多人信奉一分錢一分貨的。

  于是商家又想出了一個妙點子:抽獎!

  是的,很多人之所以買這種金鑲玉,就是因為自己抽到了那個“寶貴”的兩折或一折。

  一萬多的金鑲玉,千把塊就能買到,你心不心動?

  買回家你就傻眼了。

  原該用的極品軟玉,被人直接撤換成了邊角料開鐲子,牌子剩下的邊角料!

  而打磨則更加不講究,隨便機子一磨拉倒,工藝之粗糙就不提了。

  最慘的是,連金子都是虛的。

  如今金鑲玉的金,大多是金箔。

  1克黃金能壓出1平方米的金箔,一個掛件大概會使用4個平方厘米。

  按1克黃金300元來算,一平方米的金箔可以制作2500件金鑲玉,每件金箔成本僅為一角二分錢。

  最悲劇的是,用金箔的已經算是良心商家了。

  更黑的商家連金箔都不舍得用,用黃銅等一些其它材料涂上去,然后表面電鍍一下,看起來就跟黃金也沒什么差別了。

  而看起來很厚很值錢,是因為里面放一些鉛或者其它東西。

  加上原價值可以忽略不計的邊角料玉,成本低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有些用的是韓料、青海料,連俄料都很少,價格在幾塊到幾十的范圍內。

  更有甚者,連玉都不是,他們甚至用玻璃或者塑料、石頭,表面再涂一層顏色來代替。

  大部分都是模具壓制的機工,連普通的工藝品都談不上。

  一件一兩千的金鑲玉,你猜猜它的原價值是多少?

  隨著這種粗制濫造的貨品越來越多地流入市場,讓金鑲玉變成了很多玩家們噗之以鼻的代名詞。

  國家也無從阻止,因為它的的確確是叫金鑲玉。

  趙老無比痛心地道:“真是糟踐了金鑲玉啊……造孽。”

  “這個……”陸子安也不知如何安慰。

  其他的他還能幫忙宣傳宣傳,金鑲玉這個,他也無從下手。

  宣傳?

  不,它根本不需要,隨便哪家商場走一圈,大把的金鑲玉掛飾玩件。

  “噫,不提了。”趙老擺擺手,倒也很是豁達:“隨他們折騰吧,總有的他們后悔的時候。”

  說著,他便拿出自己珍藏著的各種寶物一一展示給陸子安欣賞。

  其實趙老這一系,從清朝開始就是朝廷的御用鋦碗師,到趙老這兒,已經是第五代傳人。

  陸子安的目光,最終被一個形狀非常奇妙的碗所吸引。

  這個碗一共有六片,每片的瓷色、花紋都不一樣。

  趙老順著他的目光一看,頓時笑著朝卓老爺子道:“陸大師果然眼光獨到,瞧瞧,專挑好的!”

  隨著他的講解,陸子安這才了解到,原來這個碗是趙老的巔峰之作。

  它是由六塊不同朝代的官窯瓷塊拼接而成,用梅花鋦釘將其連結,可以做到過水不漏。

  這般技藝當真令人嘖嘖稱奇。

  “鋦活也分粗細。”卓老爺子微笑著道:“細活指的就是鋦活秀,鋦活秀源自清朝的八旗子弟。八旗子弟“賞花弄鳥,玩瓷藏玉”,一旦家藏的珍貴紫砂泥壺失手碰裂,便找鋦匠修補,鋦匠師傅可以利用裂紋的走向因勢利導,用金、銀、銅、鐵鋦釘,鋦出一枝梅或幾束桃花,稍經打磨,甚至可以身價倍增。”

  陸子安想了想,點了點頭:“我當時還在一本書上看到過,民國年間,甚至有許多玩家故意在新紫砂壺中裝滿黃豆,注水浸泡,利用黃豆遇水膨脹之力將壺壁撐裂,再請鋦匠用銀釘鋦成畫紋,甚至連壺口、壺嘴、壺柄都趁機加以紋式包嵌……”

  “是的。”錢老眸中頗為神往:“那時候……是我們鋦匠行最巔峰的時候啦。”

  那時代的鋦匠師傅,技藝已達登峰造極的地步。

  然后如升空的泡沫一般,啪地一聲,夢,碎了。

  陸子安看著那細密連接著瓷片的一抹金線,眸光微深:“卓大師,您說,金銀錯……怎么樣?”

  金銀錯?

  卓老爺子和趙老對視一眼,笑了:“那當然是沒得說的,只是馬爺過后,再無那般驚才絕艷的作品了。”

  雖然馬爺也算是廣收徒弟,而且事無俱細地詳細說明講解,他的徒弟也不乏出名之輩,但是……

  不得不承認的是,沒一個真正繼承馬爺之精髓。

  那種鑲嵌在玉中的靈魂,仿佛金色隨著玉器而蕩漾的感覺,再無一人能夠達到。

  “我想試試。”陸子安指尖微微一動,神情專注:“我想讓大家見到,什么才是真正的金銀錯。”

  金銀錯原是一種極為高深雅致的工藝,馬爺將其重新研究出來,重現于世,只可惜卻僅僅是一剎之輝。

  馬爺過世后,金銀錯也慢慢滑下了神壇。

  如今許多打著馬爺徒弟拿出來的作品,許多根本達不到馬爺當年要求的標準。

  如果放任不管,那么金銀錯就是下一個金鑲玉。

  只有將這種技藝的難度,提高到仿造者根本無法企及的地步,才能夠從源頭保證它的價值。

  如今他的玉雕技藝,已經升到了高級。

  大師級會如何,他也不能確定。

  但是他有種預感,高級用來做金銀錯,還是能夠達到的。

  聽了他的話,卓老爺子陷入了沉思。

  而趙老則沒想太多:“可以啊,你做,我認識馬征,你要想學的話我去給你借馬爺的筆記。”

  “胡鬧。”卓老爺子皺眉瞪了他一眼:“老趙你別瞎起哄,這事可大可小,真不是這么簡單的事。”

  他看向陸子安,神情慎重:“陸大師,你是想拜馬爺為師嗎?還是自己學?”

  馬爺已經去世了……

  怎么拜師?

  陸子安失笑,搖搖頭:“我準備自學。”

  “我記得卓鵬和我說過,馬征送過很多玉料給你,我看他未必不是打著收你進門的主意。”卓老爺子考慮得更為長遠一些:“這件事情,雖然我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但馬爺門下眾人未必領情,畢竟你這一出手,等于斷人財路。”

  如金鑲玉,已經成為許多人謀生的行當,趙老當真沒有辦法嗎?

  還是有的。

  只是他最初時沒有管,現在已經失去了管的立場。

  “就是這個意思。”陸子安慢慢站起身來:“金鑲玉已經這樣了,難道要看著金銀錯也落到這個地步?”

  卓老爺子按了按額角:“陸大師,你救不了所有技藝。小鵬和我說,這幾天有許多打著老藝人的幌子來找他,帶來的卻全都是機器加工過的物件,特意做舊想跟他談條件你知道這代表什么嗎?”

  代表著。

  陸子安已經不再是小打小鬧。

  而是真正地,從根本上地,觸及到了某些人的利益。

  最可怕的是……這個群體,絕對不在少數。

  “你要想清楚。”卓老爺子神情嚴肅,目光炯然地看著他:“你之前的折騰,都是在小范圍內,沒有觸及到真正的獨門絕技,而金銀錯和以往任何一種都不同,如果你能獨立將其研究出來,就代表著你真的有能力與所有藏私的大師們相抗衡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意味著,他將遇到前所未有的挑戰。

  也意味著,他將孤身一人,挑戰所有權威。

  “我知道。”陸子安站在燈下,目光璀然,眼神堅定而清澈:“雖千萬人,吾往矣!”

  雖千萬人吾往矣!

  雖千萬人吾往矣!

  卓老爺子都被震住了,怔怔然看著他。

  趙老喉嚨被哽住,許多話想說,卻說不出來。

  他忽然想到了多年前,父親臨終前,那個絕望而哀傷的眼神。

  如果那個時候,他也有這般勇氣,父親一定會頗感欣慰吧?

  哪怕,最后迎來的是失敗……也……

  趙老慘然一笑,伸手重重地在陸子安肩上拍了拍:“好!”

  “好!”卓老爺子眸中精光畢現,大喝一聲:“只要你這股子精神氣在,這事必成!你放心,我這就跟老家伙們聯系,不管發生什么,我們都會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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