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
賈琮看到來人后,起身問安。
來人正是賈璉,看著賈琮身上的傷,他臉色有些復雜。
按理說,賈琮和他生母,應該是賈璉最痛恨的仇人。
畢竟,當年賈璉之母,便是因為賈琮生母的存在,郁郁而終。
只是,賈璉本就不是作威作福的人。
自幼在賈赦的淫.威下長大,養成了他心氣不強,不敢爭也不愿爭的軟性子。
當然,他對賈琮肯定沒有什么好感。
但也談不上什么不共戴天的刻骨之仇。
對于死去多年的生母,賈璉早已記不清了……
見賈琮與他見禮,賈璉沒有應聲,只是點了點頭。
除他之外,跟在他身后的還有數人。
當前一中年男子,賈琮倒也認識,是榮國府四大管家之一,吳新登。
他是負責管理榮國府的銀庫庫房及府內采買的,包括內宅女眷所需的胭脂水粉,以及公子少爺們讀書所需的課本筆墨。
吳家在賈家家奴界不算最顯赫的,因為還有一個賴家。
但論油水豐足,吳家絕對不比賴家差多少……
據曹公伏筆隱喻,吳新登,無星戥也。
所謂星戥者,便是秤上的刻度。
一個管銀庫的總管,是一桿沒有星戥的秤……
好壞也就可想而知了。
只是,從樣貌上看起來,此人卻是極本分厚道。
又看了眼吳新登和后面幾個奴仆手中所捧之箱籠,賈琮心里有些摸不著頭腦。
難道還會給他送禮?
賈璉一身華服,站在這間低矮的耳房里極不自在,他是富貴慣了的人,有些不耐煩,指了指吳新登等人手中的箱籠道:“這是老爺吩咐下來給你的,四書五經,并一些其他書籍和紙張。
都是二老爺心愛之書本,你愛惜些讀,仔細污了,日后二老爺還要用。
另外,你一月二兩銀子的月錢都讓太太領著,這份銀子沒法子……
不過賈家少爺去學里讀書,一年都有八兩銀子吃點心和買紙筆的公費。
現在你也去不得學里,今兒吳管家一并給你帶來了。
你好生讀書寫字,少出門,少弄些鬼,別辜負了二老爺的一片心意。
多咱二老爺想起來,考校你一回,過不了關你試試。”
說罷,賈璉對身后吳登新點點頭,又瞥了眼賈琮身上的傷痕,也沒心思再訓話,搖搖頭出去了。
吳登新帶人小心翼翼的將賈政的一干書籍并文房四寶擺放利落后,看了看周遭簡陋的環境,除了一張木床、一張小桌幾并一把木椅外,竟再無旁物,不免心里輕視。
只是他也不是多事的人,犯不著去踩一個不得志的庶子。
況且還聽說,今日這位上不得臺面的少爺,很是入了賈政老爺的眼……
吳新登想了想,覺得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保不準以后會怎樣。
既然入了政老爺的眼,提前示點好,也是惠而不費的事。
只是又思量,不好做的太過,否則得罪了赦老爺和大太太,反倒不美了。
正暗自尋思著,余光看到了桌幾上那半截殘燭,吳新登頓時有了主意,吩咐手下人道:“我記得倉庫里有一批陳香燭要換新了,一會兒送來兩捆。
晚上讀書,若是燈火不明,怕是要傷眼的。”
吳新登身后之人忙應下。
賈琮則點了點頭,看了眼吳新登道了聲:“謝謝吳管家。”
目送著賈璉、吳新登等人離去,賈琮面色愈發明朗起來。
雖然他距離賈家的核心圈子,還有十萬八千里路。
但幸運的是,通過賈環之口說的那句話,成功的引起了賈政的注意,這便是極好的開端。
并不是賈琮死皮賴臉的想要混進人家圈子里,巴結人家,給人當孫子,謀取榮華富貴。
實在是……
無論如何,血脈親緣關系是擺脫不去的。
賈赦明擺著不會放他出府,給他們丟臉……
只想困住他,困死他。
這般下去,等到朱樓坍塌、高門倒地時,朝廷卻不會在意他有沒有在賈家享過福,一定不會放過他。
而賈琮也沒有背負罪名遠走他鄉,隱姓埋名當一輩子逃犯的心思……
所以,既然知道日后注定會因為一個“賈”字而受到生死牽連,那么賈琮就沒有道理,擺著可以利用的資源而不顧了。
與其讓賈家這一門雙公的絕好局面,讓一窩子敗家子玩成殘局慘劇,不如讓他賈琮拿來自救。
唯有先自救,方能再救人。
何況就難易程度而言,賈琮所選的這條路,也是最低難度的。
大乾承平百年,階級已經固化。
再想要靠自己躍龍門,難于登天。
即使走科舉之路,一路青云中了進士,考了狀元,那又如何?
風光一天后,也只能去翰林院里打熬資歷。
運氣好的,熬上五六年升一步,也不過是五品官。
還有的,熬上幾十年,依舊只是個清貴而貧窮的翰林。
想想前世歷史上的張居正,有一個閣老相國當老師,卻依舊在翰林院熬了二十年……
這等驚才艷艷的青史大牛尚且如此,賈琮又有何德何能,自信能在這片陌生的歷史天空下,做的比他更好?
當然,若真能給他二十年,憑著前世一些前知的知識,他自信是能闖出一片天地的。
可關鍵是,他沒有二十年可熬啊。
三春去后諸芳盡,縱然這三春指的不是三年,可留給賈琮的時間,也絕超不過十年。
十年……他能不能考中進士都是一回事。
因此,賈家,才是最適合他起步的平臺。
而想要讓賈家真正成為賈琮能夠借力的平臺,今日賈政安排賈璉送來的書和筆墨紙張,就是他的通天之梯。
讀書科舉,從來都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整個賈府,他最有可能取得聯系上,進而改善處境的,只有那位好文且位重的賈政。
唯有真正取得賈政的關注乃至青睞,賈琮才能真正的改善處境。
而想要做到這一步,就只有讀好書,待下一次見面時,進一步留下好印象。
本來以賈琮的處境,想弄到這些書,極難。
更難的,是讀書的資格。
這個資格,之前已經被賈赦給廢黜了。
如今托賈政之助,才失而復得,重新獲得了進學的名義。
既然有了新的起點,那么,就從今夜起始吧。
他的時間已經很不寬裕了。
賈琮將賈璉送來的書箱打開,一一整理妥當后,再次封好,全部擺放在床下。
之所以這樣擺放,是為了防范耳房漏雨時被打濕。
將書箱擺放妥當,賈琮拿出一本大學,點了吳登新遣人送來的蠟,默讀起來。
之前的一年里,雖然塾掌教的淺,但賈琮已將蒙童訓、弟子規、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并幼學瓊林增廣賢文等開蒙蒙學背熟吃透。
其實這幾本啟蒙書,加起來也不過萬把字。
若只要求背熟,連半個月都用不上。
但真學起來才會發現,要學的豈止是這萬把字。
內中典故細講起來,非數月之功難盡,這還是賈琮借用前世學習方法之利。
再加上書法及繁體之難,也耗費了數月之時,使得賈琮乃至今日,方讀大學。
說起來,只耗費這么短時間就掌握書法,還是托了賈琮前世酷愛書法之福。
當初他本是打算靠懸筆來鍛煉雙手的穩定,以便更好抓穩手術刀。
只沒想到,甫一接觸,賈琮就發現他對書法極為喜歡,甚至有一段時間到了癡迷的程度。
前世書法已然沒甚大用,只能當個愛好。
然而到了這個世界,書法卻幾乎成了一種根本,讀書人的根本。
若無前世之根底,怕只書法一項,就要耗費數年來磨煉。
當真世事無常,福禍相倚。
沒有過多感慨,賈琮將大學兩千余字誦讀過一遍后,又取來宣紙,添水磨硯。
他原本的文房四寶并書籍紙張都被趙嬤嬤打著賈赦的名義收走了,也不知丟到哪里去了。
如今這些,都是賈政所贈,俱是上品,很好用。
賈琮自己設定的計劃,是每日書寫兩篇大字。
一篇顏勤禮碑,一篇多寶塔碑,都是他前世臨過無數遍的字帖。
而今日,他還要多寫一篇大學。
好記性總不如爛筆頭。
磨好墨后,賈琮端坐桌幾前,提筆寫道: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
寫罷一句,賈琮端詳了一遍,加深記憶后,正要再書,卻忽地聽到了叩門聲。
“咚咚。”
聲音很輕,賈琮初以為自己聽錯了。
直到輕輕的叩門聲再響起一遍時,他才確認真的有人在敲門。
他忙將筆放下,前去開門。
心里卻揣測,是誰又登門。
莫非是賈璉去而復返?
他依舊赤著上身,沒有穿衣。
不是他有暴露癖,只是用櫸柳樹葉,雖然不疼,但很癢。
用清水洗罷后,暫時不好接觸衣裳,以免再度過敏。
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來人竟會是女眷……
“呃……”
看著門外身著黃杏羅衣,面帶溫婉微笑的秀美女子,賈琮一時竟不知如何招呼。
“呵,你不認得我了?”
那年輕女子見賈琮眼神似茫然,抿口輕笑一聲后,問道。
賈琮忽地腦中一閃,想起了來人是誰。
他穿越到這具身體上,其實也接收了些“前任”留下的記憶,恍似看了一場電影般。
在那些寥寥無幾的記憶里,除了對賈赦、邢夫人和趙嬤嬤等人的畏懼外,終究還有一抹亮色。
便是眼前此人。
賈琮面帶驚喜,脫口而出道:“平兒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