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
見到推門而入之人后,賈琮和賈環一起喚了聲。
賈家規矩,就是長幼有序。
賈璉在賈赦面前卑微,可在賈琮賈環面前,架子卻端的很足。
面上帶著不經意的傲氣,先教訓賈環道:“好好在學里讀書,再敢搞三搞四,仔細你的皮。
才多大一點,就敢和人賭博?
再敢丟人現眼,仔細我踹出你的腸子!”
賈環唬的一句話不敢說,規規矩矩的站著。
賈璉見此,哼了聲,也不耐煩再理他,又看向賈琮。
上下打量了番,眼中閃過一抹疑惑。
他是知道賈琮如今的境地的,兩三天才能吃兩個饅頭。
雖是大冬日,可每天的煤炭供量有限的緊。
這樣的日子,就算不把人餓死凍死,也能把人熬成皮包骨頭。
可眼前的賈琮,雖然的確比先前瘦了許多,但眼神卻依舊溫潤有神。
甚至周身氣度,還愈發凝練沉穩了許多。
哪里像一個九歲的孩子?
在他的眼神注視下,居然還能不慌不亂。
其實賈璉一點都不關心賈琮的好歹,巴不得避而遠之。
只是賈政跟他說了好幾遭了,讓他要有長兄風范和擔當,有機會多照顧一下這個幼弟。
并告誡他,不要把長輩們的恩怨,帶到賈琮身上,沒的失了大家子的氣量。
故而他今日才在賈赦跟前多說了一嘴。
不然,外面說賈赦壞話的人多了去了,也沒見他轉達一二。
現在忽然發現賈琮的不凡之處,賈璉心里琢磨,也不知到底是好是壞……
不過又一想,無論是好是壞,和他應該都不大相干。
畢竟以賈琮的出身,和賈赦的態度,他好又能好到哪里……
念及此,賈璉沒有再多想什么,淡淡道:“老爺讓我轉告你,明兒你要去東府宗祠祭祖,讓你記得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
再出紕漏,哪個也救不得你。”
賈琮輕聲應了聲:“是。”
見賈琮如此好說話,賈璉嗯了聲,又道:“一會兒會有人來送新衣給你,不過……”
話至此,連他都覺得有些難以啟齒,頓了頓后方道:“太太說了,不許弄污了。
祭祖罷,她還要再讓人收起來,明年再穿。”
此言一出,一旁賈環登時瞪直了眼……
這種做派……在賈府簡直難以想象。
要知道,連賈府中三等婆子、丫鬟,吃穿用度都已經不遜于尋常人家的主子了。
像一些大丫鬟,更是穿金戴銀,極為講究。
衣裳多的一柜子都盛不完。
就賈環所知,王夫人就常將舊時穿過的衣裳,拿出來賞賜家里的丫鬟們。
有的衣裳只穿過一兩回,有的甚至一次都沒穿過。
哪一件衣裳,當出去都夠那些丫鬟們一兩年的月錢。
這是趙姨娘回去后心疼的念叨后,他才知道的。
而將過年新衣裳收起來,等明年過年再穿這種事,連趙姨娘都做不出。
看到一旁賈環張大了嘴巴,賈璉狠狠瞪了他一眼。
只是到底覺得自己一張面皮臊的發燙,這種事偏讓他來說,真真丟死個人!
好在,賈琮恍若什么都沒發生般,只又輕聲應了聲:“是。”
賈璉覺得好生無趣,事情說罷,趕緊閃身走人。
等確定賈璉離開后,賈環又開始吭哧吭哧的笑起來。
他還小,雖然也覺得邢夫人這般做不大體面,卻也沒多想太多。
只是對賈琮的遭遇幸災樂禍的感到好笑……
“賈琮,你好慘啊,哈哈哈!”
賈琮自己也沒想太多,邢夫人生性如此,能做出這樣的事來,本也沒什么奇怪的。
見賈環笑的這樣歡實,無語的搖了搖頭。
這熊孩子,難怪日后人憎狗嫌……
不過,賈琮心情其實很不錯。
賈赦邢夫人兩人,到底沒有抵得住族中世言如刀。
不得不破開他們親自筑造起的籬笆,放他出去見人。
雖然只是明下午半天,但是,有一就有二。
破局的日子,已然不遠。
大乾崇康九年,除夕。
東路院,上院。
天還未明。
右暖閣妝臺前,邢夫人正在陪房王善寶家的服侍下,更換誥命朝服大妝。
一會兒,她要隨賈母等一道,進宮朝賀。
只是,邢夫人的臉色,著實不大好看。
陰沉發青。
昨日,族中一些上了年紀的老嫗,提前來府上與賈母祝節拜年。
邢夫人與王夫人作陪,三房一個與賈母平輩,甚至還年長些的老太太,一直不住的夸贊王夫人。
說什么侍舅姑而誠孝,為嫡母而寬仁,婦德極佳。
其她幾個頭發蒼白的老婦也紛紛附和,孝順婆婆也就罷了,更難得的,是善待慈愛庶子庶女,連庶侄女也一并養著。
真真是難得之極。
滿屋子都贊王夫人到底是閨秀出身,知書達禮,卻險些讓邢夫人慪死……
都是在內宅活成精了的人,往年都不曾這般贊王夫人,今年這般何為?
這是在當面打臉!
王夫人侍舅姑而孝誠,她邢夫人難道差哪里了?
哪天早晨她不是早早的乘車去西府立規矩?
這話聽聽也就罷了。
可為嫡母而寬仁……
就是明晃晃的在說她了。
至于最后說什么“到底是大家閨秀出身,知書達禮”,更是在指著鼻子在罵邢夫人,小家小戶出身的女人,心不慈且不知禮。
自從當了賈赦續弦,飛上枝頭變了鳳凰,多少年了邢夫人都沒曾受過這等氣。
尤其是聽到這些話后,賈母看向她的目光,意味深長。
她心里明白,賈母或許不會關心那個庶孽的死活,可是……
丟人都丟到族里,丟到外面去了!
這就在警告她了。
因為這件事,昨夜一夜邢夫人都沒睡踏實,著實氣的肝疼。
“太太,我尋思著,這事怕沒那么簡單……”
王善寶家的瞅了瞅邢夫人的臉色,小聲道。
邢夫人著實沒有猜謎的心情,不耐煩道:“又有什么名堂?”
王善寶家的忙道:“太太,您想啊,往年那些人雖也奉承二太太,那是因為二太太慣會拿公中的銀子施恩惠,收買人心。
可那些人奉承歸奉承,卻不會像這次這般得罪太太您。
老爺和太太是那個孽障的老子娘,管教管教不成器的兒子,關其他人什么事?”
邢夫人一聽,登時反應過來,往頭上插的珠釵都暫停了下來,她扭頭看向王善寶家的,道:“這話說的在理,老爺和我不過是管教管教不懂事的小畜生,誰家不是這般?
再說,往日里她們拿那小畜生的出身說嘴笑話的還少了?
西邊那個,這般著緊那個小畜生,不就是為了留著他,專門惡心老爺和我嗎?
有那個小畜生在,他才能占著大義……哼!
那以你看,昨兒她們這是怎么了?”
王善寶家的陰陰一笑,道:“昨兒太太受了氣,我就托人去打聽了。
費了好大力氣,還花了十幾兩銀子,終于讓我給打聽到了。
太太您猜怎么著?”
邢夫人聽她說銀子的事,心里有些不自在,不過也知道這個時候不好吝嗇,道:“你這老貨,我的梯己銀子不都是讓你在掌管嗎?
花了幾兩就支幾兩,這會兒磨什么牙。
你快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地忽然間,我就成了闔族都指責的不賢毒婦了?”
王善寶家的聞言先輕笑一聲后,見邢夫人臉色愈發難看,忙道:“太太,若是那孽畜是個頑劣的,老爺太太怎么管教旁人都沒法說嘴。
可他要不是頑劣的,是個勤學懂事的好孩子呢?”
“放屁!”
邢夫人罵道:“那個畜生才多大一點,又賭博又演戲,和他那死鬼娘一樣下賤,也算得上好孩子?”
王善寶家的哼哼笑道:“這道理咱們明白,可旁人不明白。
太太怕是不知道吧,耳房里那個孽畜,每日里都要寫學里太爺布置下的課業。
還常寫些文章,托環哥兒帶去學里,請太爺點評指點。
這般作態,太太您說說,那學里的太爺能不喜歡?
他老人家動動口,族里不都知道了那孽畜是個好孩子?
再一打聽,這罪過就都落到了老爺太太頭上了。
尤其是太太您,倒成了嫡母不慈……”
“好哇!竟是這般!我說怎么……”
邢夫人聞言,又驚又怒,氣的肺都快炸了,一張臉也不見人色,如若金紙。
本來昨日受了莫大的屈辱,又慪了一夜的憋悶,實在沒處可發。
如今總算找到“始作俑者”了,她全身顫栗著,哆哆嗦嗦道:“這個小畜生,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快拉出去打死,快快拉出去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