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康十年,正旦。
自卯時初刻起,榮府、寧府、公侯街乃至整座都中神京,都被漫天的煙花和震耳欲聾的爆竹聲填充。
墨竹院內,也燃起了燭火。
賈琮著了身白色長衫,披上猩猩氈斗篷,站在庭院內,微微仰頭,眺望著星空。
嗅著空氣中的火.藥氣息,聽著不遠處內宅傳來的歡聲笑語……
思緒紛飛,既思前世之年,又念此時之境。
只是前事已不可追,只能過好眼下。
唯盼新年伊始,萬象更新。
“三爺啊……”
丫鬟小紅著一件紅綾襖,罩著青緞掐牙背心,急匆匆從屋里跑出來,看到賈琮后幽怨的嗔了句,道:“現在還是夜里哩,風那樣冷,吹傷寒了可怎么辦?
三爺身子又不好,還不讓我服侍著更衣……”
絮絮叨叨了一大串,拉著賈琮的胳膊,要往里勸。
雖然只相處了半天,可小紅卻似乎已經摸清了賈琮的性格。
寬于慈善,不忤于物。
只是又有他的堅持。
比如,賈琮穿衣換衣,就堅持不讓丫鬟服侍。
這讓家生子出身,自小就熟知貼身丫鬟該做什么的小紅,很是失落懊惱。
原本,她在得知了新差事后,是準備大干一場的,以洗刷從前之恥。
她在賈府奴仆界,算得上出身“富貴”。
其父林之孝是賈府管理田房事務的管家,可謂位高權重。
其母則是王熙鳳手下的得力媳婦。
按理說,她這樣的出身,起點應該很高才對。
可偏偏不然,她七八歲進賈府當差時,只成了一個三等丫頭,也就是干灑掃粗活的。
而原因也極簡單明了,她長的不得意……
賈府地位最貴之人便是賈母,而賈母最喜歡的,便是漂亮的女孩子。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之下,顏色靚麗的丫頭就容易出頭。
最鮮明的例子,就是那位趙姨娘。
雖然糊里糊涂的,出盡笑話,可只因長的好,就飛上枝頭變成了鳳凰。
而小紅這般的……
雖然極懂事明理,卻因長的不出眾,只能干灑掃的活計。
對于頗有一番抱負的她來說,不得不說是一種恥辱。
如今被平兒相中,好容易算是看見了曙光,可服侍的這位爺……
竟不怎么需要她服侍。
這如何讓小紅不氣餒?
唯一慶幸的是,這位琮三爺,真的好性子。
說話不疾不徐,條理清楚,還沒有一絲一毫高高在上的模樣。
臨來時,她娘林之孝家的,還擔心賈琮這些年受的苦,會讓他心性乖戾,且一得志便猖狂,凌虐苛待下人。
卻沒想到,竟會是這樣溫潤如玉。
小紅既高興,也愈發想要做出一番事業來……
賈琮被拉著胳膊,回過頭笑道:“我雖然瘦,但每日里都在打熬身子,并不弱,不當緊的。”
對于小紅,不管是他前世的認知,還是此時的感觀,都不壞。
這是個熱心且熟練世情的丫頭,精明干練。
或許在其同類眼中,她是一心想要攀高枝,做白日夢的野心丫頭。
可在賈琮看來,想上進,并沒什么不好。
關鍵是沒有壞心。
他很慶幸平兒給他挑來這樣的丫頭……
而聽他這般和氣,小紅愈發嗔笑道:“三爺這般瘦,還不弱?
就算不弱,這會兒子也吹不得風,受不得寒。
之前三爺都好好的,偏我來服侍三爺,就有了不是,那豈不是我們做奴婢的罪過?也不好跟平大姐姐交代呢。
三爺只當心疼心疼我們嘛!”
賈琮側過臉看了眼小紅,聽她嘰嘰喳喳,心里好笑而溫暖。
正要答應,卻見春燕散著發,只著了件里衣,披了件外裳,汲著鞋,就蹬蹬蹬的跑出來,對小紅叨叨埋怨道:“讓你喊三爺進屋,你自己倒在外面扎窩了……”
然后拉著賈琮的另一只胳膊,一邊使勁往里拉,一邊勸道:“三爺,快屋里去,外面凍煞人哩。”
賈琮道:“你穿這樣少,可不凍人?快進去吧。”
春燕還是拉著賈琮不放,道:“一起進去!”
賈琮無奈,只能跟著一起往里走,小紅在一旁看到春燕得意的瞪了她一眼,生生氣笑了。
一跺腳,嗔道:“瞧把你興的!”
今日新年第一天,到處都是喜氣洋洋拜年的熱鬧場景。
墨竹院里卻不同,因為賈母的吩咐,賈琮既不能四處拜年拉攏關系,也沒有因為轉到榮府入了墨竹院,就讓身份尊貴多少。
在賈府眾人眼里,他依舊是那個不得志的庶子。
因而無人問津。
既然不用出去走動,便在書房內讀書寫字。
墨竹院并非方正的小院,原本只是三間書房,沒有倒座和東西廂房。
柳嫂子為教引嬤嬤,非奶嬤嬤,且賈琮已經十歲了,所以并不住在這里。
只午間和晚上來查看一回,看看需要什么,照料一二。
因此,墨竹院內只有賈琮和小紅、春燕三人住。
按理說,小紅和春燕兩人是要有一人陪床的,方便照顧賈琮晚上起居飲水或者起夜。
正如賈寶玉身邊的襲人那般。
可賈琮哪里受得了這個……
眼見小紅和春燕兩個丫頭,時不時給他端茶倒水研墨,或送點心,眼神幽怨的看著他,賈琮哭笑不得。
他對著端著茶盤的小紅道:“不是不愿讓你們服侍,實在是……之前那么多年,我都這樣自己過來的。
忽然讓你們服侍,很不習慣,并不是你們做的不好。”
小紅噘嘴嗔道:“那三爺可以從現在開始習慣呀!”
說罷,她將茶水放在桌幾上,又張羅起研墨來。
賈琮呵呵一笑,岔開話題,道:“今兒大年,我不便出去走動。
左右這里沒甚大事,只是讀書寫字。
不若你和春燕回家看看去吧,一家團圓過個年,你們留在這也無趣。”
小紅還未言,春燕便走來笑道:“哪有這樣的道理?第一天來當差,就溜回家去過年,讓管事嬤嬤知道了,可了不得哩!”
小紅也道:“我老子娘這會兒都忙著服侍主子,我回去也見不著人,就算在家,他們見我第一天當值就回家,非捶我不可。
三爺莫不是想借刀殺人?”
“噗嗤!”
賈琮無語,一旁春燕則噴笑出聲。
正這時,忽然從門外門簾后傳來一道令人不舒服的小公鴨子嗓音,陰陽怪氣道:
“喲!這就高樂上了?
小日子過的不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