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
匆匆迎了出去,平兒就見賈母在王夫人、李紈的陪伴下,還有半院子的丫鬟媳婦侍奉中,進了院門。
平兒含著淚上前請安。
賈母嘆息一聲,道:“你主子呢?”
平兒哽咽道:“奶奶在里面炕上躺著呢,只是勸不聽”
賈母聞言再搖頭,對滿院子的丫鬟婆子道:“你們都道鳳丫頭精明,我看她是糊涂的緊。
咱們這樣的人家,家大業大,什么事發生不得?
左右不過爺們兒饞嘴偷吃,又算得了什么?
也值當如此想不開?
我都盤問清楚了,那勾引璉兒的賤人,連正經臉都沒開過,不過是才花了幾百兩銀子買來的玩意兒罷了。
大老爺這一年來病成那樣,何曾見過她?
算哪門子的姨娘?
只是璉兒到底做差了事,如今不得不有個交代。
等他知道錯了,也就完事了。
家里哪個都不許再多嘴,誰敢再提此事,立刻來報我,誰報我有獎。
不拘是哪個,先拿了那爛口舌嚼舌根的打一百大板,再抄了她的家,悉數給舉報的人!
這個時候,越有體面的老人,越該懂事才是 我就不信,家里還有如此不知規矩的奴才!”
一院子婆子媳婦聞言,紛紛賠笑道:“老太太都發話了,再有不知規矩的合該打死!”
賈母聞言,這才滿意,在王夫人、李紈和鴛鴦的陪侍下,與平兒進了屋。
一進屋,就見王熙鳳跪在地上,披頭散發,手里拿了把剪刀正要鉸 平兒驚呼一聲:“奶奶使不得啊!”
然后拼命撲身上前去奪,可一時哪里奪的下。
眼見就要鉸了頭發,賈母氣的發抖,頓著拐杖罵道:“你這個糊涂東西,為了那么個賤婦,你連一家子的情分也不顧了,我這些年倒白疼你一場!”
王夫人也急喝道:“鳳丫頭不許胡來,仔細老太太真惱了!”
王熙鳳這才松手,讓平兒奪下了剪子,卻又放聲大哭起來。
她素日里最孝順賈母,也最得賈母的歡心,此刻見她這般可憐,賈母也忍不住落淚,讓李紈、鴛鴦將她攙扶起后,埋怨道:“有我在,還能讓你沒了著落?多大點子事讓你這般?”
王熙鳳聞言,愈發傷心,抱著賈母大哭道:“老祖宗啊,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賈母怒斥道:“胡說!你也是見慣世面的,怎還如此小家子氣?
大家子家里的哥兒,哪個不是饞貓似的,偷雞摸狗臟的臭的摸個遍?
等懂事了也就完事了,誰家不是這樣過來的?
又值當什么?”
王熙鳳卻只是哭,王夫人在一旁嘆息一聲,道:“老太太,她哭的許不是這個,璉兒如今被廢,日后鳳丫頭怕是難做了。”
賈母惱聲道:“那個下流東西是那個下流東西,他做差了事,自有他一人擔當,和鳳丫頭不相干。
往前怎樣,往后還怎樣,哪個敢小覷你,我給你做主!
另外,琮哥兒也說了,他是有自知之明的,還起了誓。
雖得了個名頭,可這份家業,他一分不沾。
日后寶玉一份,蘭哥兒一份,剩下的,全給你!
連璉兒都沒有!”
這番話,不止屋里人聽見了,連院子里的眾多管事婆子媳婦,也都聽得清清楚楚。
登時讓眾多婆子的面色變得微妙了起來 她們可不管哪個當主子承爵位,哪個給她們發月錢,哪個才是正經主子。
原以為賈家就要變天了,誰知到頭來還是那樣。
看來,有老太太在,這賈家的天,就變不了 “三爺回來了!”
榮禧堂東廂,廊下侍候婢女請安道。
此舉亦是向里面通秉。
賈琮與其頷首示意后,挑開門簾進了房間。
此時,已是萬家燈火。
房間內寶玉、賈環、賈蘭并周趙兩位姨娘俱在。
賈政正半倚在錦靠上,嚴肅訓子中。
見賈琮進來后,面色舒緩稍許。
賈琮先與賈政并兩位姨娘見禮,然后對賈政道:“老爺,身子好些了么?”
賈政嘆息一聲,道:“琮兒有心了,已經好多了你此行可還順當?問寶玉他也答不上什么,好糊涂的孽障。”
賈琮瞥了眼面色訕訕的寶玉,余光又看到正一旁在幸災樂禍的趙姨娘和賈環娘倆,暗自抽了抽嘴角,笑道:“老爺,今日諸位大人多贊寶玉不俗呢。”
賈政哪里會信,冷哼一聲。
賈琮便不再說這個話題,想來寶玉也不愿在這方面多糾纏,答道:“諸位大人都極通情理,侄兒解釋后,他們也都道今日之事必是誤會,還叮囑侄兒,務必請老爺保重身子要緊。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只盼老爺莫要思慮太多,對身子不利。”
賈政聞言,面色好看了稍許,不過也有限的緊。
自忖怕是要請幾個月病假了 實在丟人啊!
不愿多想家里那些腌臜事,又問道:“他們可曾問你昨日瓊林宴之事?”
賈琮點頭道:“都問了,還都讓侄兒又寫了遍。”
賈政終于露出笑臉來,滿臉欣慰道:“不意吾家出此文華種子 好啊,好,寫的真好!”
賈琮淡淡一笑,躬身道:“不敢當老爺夸,侄兒素以老爺為榜樣。”
這話,更讓賈政高興之極,面上多了許多紅光 趙姨娘見狀,瞧了眼賈琮,佩服不已,心生嫉妒。
不過,她是素來知道賈琮與賈環關系極好的。
眼珠子轉了轉,眉眼間神態多與賈環相像,捧道:“都是老爺教的好,只盼環兒再長幾年,和他哥哥一般大時,也能有他哥哥的出息,讓老爺多這般高興高興就好。”
擺明了在給寶玉挖坑啊!
不給賈政發作的機會,賈琮忙道:“老爺,還不知大老爺大太太如何了,那張友士可曾來否”
賈政這才回過神來,奇道:“你還未去東路院看過?”
賈琮低頭道:“是侄兒的不是,只因掛念老爺,所以先來此處”
賈政聞言真真感動不已,看向賈琮的目光愈發不同。
一旁一直旁觀的周趙兩位姨娘,盡管平日里不對付,這會兒也不禁面面相覷。
這個大房庶子,實在不一般啊 賈政卻不管她們怎樣想,感嘆道:“難為你了,我無事,你回去看看吧。
張友士來過了,的確是個有本事的。
他說大太太的性命倒是不當緊了,只是傷了肺根,日后怕下不得床,見不得光和風了。
大老爺唉!”
見賈政不忍言,賈琮心里便有數了。
他倒也沒有假惺惺的掉淚,只是沉聲道:“那老爺好生休息,侄兒去東路院侍疾了,明日再來探望老爺。”
賈政聞言叮囑道:“你去罷,不過你須記住,雖說大老爺還沒醒來,可待其醒過來再動怒時,你可千萬記得來尋我,不可自己沖撞了大老爺”
賈琮聞言,明白賈政怕他死心眼,賈赦要殺他也認殺,不由心里一暖,點頭應道:“侄兒謹記老爺之言。”
東路院,上房。
似連燭火等照不盡屋中的晦暗。
兩個婆子和四個丫鬟分兩下守在里外兩間。
除此之外,并無他人。
賈琮進來后,也沒引起多大的關注。
如今東路院里的人,也都聽說了賈母的話。
既然日后賈家的家業賈琮一分不沾,東路院的月錢自也輪不到他給。
眾人自不會白白去捧他。
賈琮并不在意,如今的他,還沒心思和這些烏煙瘴氣去理會。
當然,也輪不到他去理會 “張友士怎么說?”
站在賈赦床前,看著枯瘦如柴,面容似鬼的賈赦昏迷不醒的躺在床榻上,賈琮淡淡問道。
他這般氣度,雖然婆子不怎么愿搭理,年輕些的丫鬟卻還是愿意答的:
“那位郎中施完針后,開了個藥方兒,說等晚飯后給老爺服下。”
賈琮聞言揚眉道:“吃了他的藥,能醫好嗎?何時能醒來?”
一旁婆子倒愿答話了,卻是似笑非笑道:“哥兒說笑了,到了這個地步,連神仙也難醫。至于說何時能醒來 人家也說不準。
只說大概三五日內能醒,也許就 還說若照顧的妥當,應該能多熬些日子。
只是縱然醒來,老爺今日怒氣沖心,似已有中風之像,日后萬萬下不得床,動不得氣了”
賈琮聞言眉尖輕輕一挑,看了眼賈赦的口眼,的確有些歪斜之狀,緩緩點了點頭,又問道:“可服侍老爺用藥了?”
這下就沒人回答了 賈琮暗自一嘆,賈赦素日里在東路院作威作福,無人敢逆分毫。
如今成了瀕死之人,竟連個熬藥的都尋不到。
不過也好 賈琮從袖兜里取出一錠大概五兩重的銀子,交給了最先答話的丫鬟,道:“勞煩姐姐去按方煮藥,需要的藥材,去旁邊府上尋吳管家去要。
這五兩銀子,是我在國子監積攢下的膏火銀。
姐姐拿去使吧,只望姐姐用心煎藥。”
一個二等丫鬟,一個月也不過一吊錢,幾錢銀子而已。
這五兩銀子,頂她大半年的月錢。
丫鬟哪有不喜歡的?
接過銀子,美滋滋的應下,起誓定要給大老爺熬好湯藥。
一旁的兩個嬤嬤和其他三個丫鬟則登時紅了眼。
東路院不比榮國府,那邊只要主子高興了,動輒賞賜。
這邊邢夫人一兩銀子恨不得當十兩用。
月例銀子都想法子克扣一點是一點,何曾賞過?
卻沒想到,賈琮竟能給出這么多賞銀來。
她們日子都過的緊巴巴的,豈有不愛財的道理?
一個個眼睛雪亮的看著賈琮。
賈琮將眾人神色看盡眼里,卻沒有再拿出銀子,而是道:“諸位嬤嬤、姐姐,也請你們務必盡心。
這二年來,國子監發放的膏火費我并沒使。
一年二十四兩,兩年四十八兩,如今都在。..
雖然不多,但只要你們將大老爺照顧的妥當,就算傾盡所有,都給你們又如何?
我雖不得老爺太太喜歡,到底身為人子,總要盡一份孝心才是。
而且,我銀錢雖不多,卻知道二嫂手里多。
你們照顧好老爺,二嫂知道了必然高興,她是個大方的,到時候少不了你們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