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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清冷

  賈琮看著賈珍笑道:“之前蓉哥兒來尋小弟,說珍大哥有事吩咐,不知是何事?珍大哥有事只管吩咐,但凡小弟能辦的,絕不敢推諉。”

  賈珍聞言,卻頃刻間變了臉色,瞪向一旁賈蓉,厲聲道:“好一個下流的種子!我讓你好生去請你三叔來吃請,你胡吣什么?莫不是見你三叔年歲小,就敢存了霸蠻欺辱之心?”

  這一番變臉,真真快將賈蓉魂兒都唬掉了。

  他忙離開席位,跪地磕頭道:“老爺息怒,兒子再不知禮,也絕不敢對長輩不敬。”

  賈琮也忙勸道:“珍大哥何須動怒?事情并非如此,是小弟自己詢問的。”

  賈珍這才作罷,對賈蓉哼了聲后,又對賈琮道:“族里多有不孝子弟,沒什么能為,偏長著一雙勢力眼。遇到這樣的混帳,三弟只管好生教訓。哪個敢不服,讓他來尋我!”

  賈琮笑道:“如此,多謝珍大哥。”

  不過,賈琮依舊不信賈珍只是為了請一頓東道。

  因為到現在為止,賈珍也沒說開始用餐。

果不其然,又客套了幾句后,終于進入了正題  “聽說如今寶玉、環哥兒和蘭兒,都跟著三弟進學讀書?”

  賈珍忽然笑問道。

  賈琮聞言一怔,隨即點點頭道:“先前是這樣,不過現在寶玉不怎么來了,環哥兒和蘭兒倒是在跟我讀書。”

  賈珍聞言贊道:“好啊!真真好!若是家里能多出幾個三弟這樣的俊杰,才是賈家最大的福分!”

  賈琮謙遜了兩句,就見賈珍再次對賈蓉喝道:“該死的孽障,你想求你三叔什么來著?這會兒不說,等晚會兒再求上門擾你三叔的清靜不成?”

  賈蓉聞言,垂下的眼簾里閃過一抹無奈和羞辱,卻不得不再跪地磕頭道:“三叔,侄兒實不好意思開口”

  賈琮真是莫名其妙了,他虛扶一把,道:“先起來說話,有事好好說。”

  賈蓉見賈珍沒反對,就起身,道:“三叔不知,侄兒媳婦有一弟弟,名喚秦鐘,如今到了進學的年紀。家里請的西席業師卻病故了,如今只在家荒廢學業,岳丈年事已高,也管不得許多。侄兒媳婦因此擔憂的不得了,也不知怎么,就聽得了三叔的大名。知道三叔不過幾年光陰,就讀出了名堂,成就了好大名聲。所以所以”

  “真真是沒用的畜生,連個話也說不明白!”

  賈珍再罵一通后,轉頭對賈琮笑道:“三弟,你那侄兒媳婦就那么一個兄弟,念叨的緊。聽說三弟好大名聲,為都中第一俊秀子弟,又聽說寶玉他們正跟著三弟進益,所以就動了心思,想讓她兄弟也跟著三弟去長進長進。三弟你看”

看著賈珍期待的眼神,賈琮全明白了,心里真真是  說不出的荒唐和反胃!

怪道賈蓉一副吃了屎的難受模樣  這叫什么事?

  竟是為了討好兒媳婦,弄出這么大的陣仗!

賈琮原以為他要算計什么,原以為多大的胃口鬧了半天,竟是為了“烽火戲諸侯”,搏得美人歡心  看著眼神巴巴的賈珍,忽地,賈琮心里想起了一言來:

  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

  榮國府,賈母上院。

  榮慶堂。

  東暖閣內,林黛玉披著件桃紅色的棉錦,倚在錦靠上,拿著本書靜靜的讀著。

  下邊,寶玉趿著鞋,在床下來回走著,陪著大大的笑臉,咕咕噥噥的說了好一陣笑話了,見林黛玉看也不看他一眼,便央道:“好妹妹,你也理我一理。”

  林黛玉聞言抬起眼簾,靈秀的眼眸瞧了過去,正要開口,卻又忍不住咳嗽起來,咳罷,方面色蒼白道:“二哥哥見諒,我身子不適,說不得話。”

  寶玉:“”

  長嘆息一聲后,他尋了把椅子坐下,低著頭似孩子做錯事般,認錯道:“林妹妹,前兒都是我魔怔了,才說了那些混帳話。

  其實就算你再不理我了,我也不后悔之前對你的好。

  我還記得那年你才來家里,就帶了一個老嬤嬤和雪雁,孤零零的一個人。

  可我瞧你,卻很眼熟,好似已經認識了一輩子似得。

  許是前世我欠你的恩,這一世只想待你好。你一不理我,我心里就和刀子割一樣,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香”

  說著,寶玉難過的眼中滾下淚來。

  黛玉聞言,也想起了當年事,跟著落下淚來。

  她五歲喪母,六歲離了父親孤身來到都中。

  當時的心境,何等脆弱凄涼。

  好在有外祖母疼愛,又有表兄和三個姊妹陪伴。

  寶玉和三春姊妹雖都待她極好,處處讓著她,可是她們又哪里明白她的心?

  這些年她心里始終沒有定性,一直自覺只是寄人籬下的孤女,沒有半分安定感。

好似,隨時都會被掃地出門,生死無依  縱然旁人對她好,她也只以為不過是在可憐她。

  這種感覺,寶玉不會懂,三春姊妹們也不會懂。

  因為不管是正出還是庶出,她們總歸都姓賈。

  而她,卻姓林,是外人。

  如果說,賈家有哪人與她相像些,怕就是那位當初在東路院假山后小小耳房前,看到的遍體鱗傷的琮三哥。

  他當初,比她自己幻想過的處境,還要慘十倍不止。

她都不敢相信,世上還有這么慘的人  她連代入都不敢代入一點,只一想自己也被父母厭棄,被奶嬤嬤打的遍體鱗傷,肆意啐罵,她只覺得一顆心都要碎裂,連呼吸都不暢了。

  只是,誰能又想到,只兩年的功夫,這位表哥不但長的愈發俊秀,還翻手為云覆手雨,折騰出了這么一片天地來。

  和從前的處境相比,早已是天壤之別。

  就好似困于淺水的游龍,終于一飛沖天,而后龍歸大海。

  連家里最厲害的老太太、太太,如今都拿他無法了呢。

  今日這些事,雖沒有明證,可黛玉卻總覺得,這里面必少不了這位三哥哥在背后勾劃。

  只是心機雖不淺,卻實讓人生不出厭惡感來。

  想想昨夜這一屋子人蠻不講理,非要逼的人下跪磕頭。

今日人家翻手就來了這一出,何其解氣也  可恨那鳳丫頭字也不識一個,竟也有臉子拿相思詞來冤枉人。

不過,記得顰兒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好似,也還算工整呢想著這些,黛玉怔怔出神間,蒼白的俏臉上浮起絲絲暈紅。倒也不是在想哪個,只是覺得“魔改”后的這詞有趣下邊兒,寶玉睜著一雙無辜茫然的眼睛看著這一幕,有些莫名其妙  寧國府,寧安堂。

  賈珍看著面色遲疑的賈琮,大聲道:“三弟放心,這孩子我也見過,不比咱們家那些輕狂不知禮的混帳,是個極好的孩子”說罷,又對賈蓉呵斥道:“還不去請你老婆舅子過來!好蠢的東西!”

  賈蓉不敢耽擱,忙去了后面叫人,不一會兒,就帶了兩人回來。

該怎樣形容帶來的這個女子呢  相貌之秀美倒在其次,關鍵是那一舉一動間,甚至眸光流轉間,都有一種柔情似水的嫵媚柔美之意。

  一顰一笑,勾人心魄。

  再看她進來后,賈珍那雙明顯變亮的眼睛里,多了許多柔情和癡迷,賈琮心里輕輕一嘆。

  在前世讀紅樓時,他心里就曾疑惑過。

  在前八十回中,相比于賈赦的暴虐好色,草菅人命,為了幾把扇子害的人家破人亡,為了五千兩銀子賣了親生女兒迎春,致使金閨花柳質,一載赴黃粱。

  相比于賈政的迂腐無能,治家無力,相比于愛撿破鞋的賈璉賈珍當真見不到什么惡行。

  而即使好色些,過手了妻妹尤二姐和尤三姐,可對于一個貴族家主,這等事也算大事嗎?

  緣何就落下了“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的判語?

如今看來,“爬灰的爬灰”,果然是空穴不來風  再看這千嬌百媚,嫵媚動人的秦氏,賈琮記得她的判詞便是“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

  整部紅樓,以“淫”字來評斷的金釵,只此一人。

  判詞旁又有一畫,畫著高樓大廈內,一美人懸梁自盡。

  也正合了“淫喪天香樓”之說。

  而她相對應的紅樓十二曲云:“畫梁春盡落香塵,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箕裘頹墮皆從敬,家事消亡首罪寧;突孽總因情。”

  突孽總因情!

為了她一個要求,賈珍就造出這等大的陣勢,只為達其心愿  雖還不比幽王烽火戲諸侯,可這等心思,想來也必會讓她感動動情吧。

  看著這張“宜嗔宜喜,蛾眉顰笑兮,將言而未語”的絕代芳容,賈琮心中十分復雜。

  如果她當真只是一個尋常兒媳婦,那么她與賈珍之事,不過是道德上的敗壞。

  會讓人唾棄,但也僅此而已。

  賈琮不是圣人,管不得許多。

  這位身份注定不簡單的女子,身上極有可能牽連著太大太大的因果。

  遠不止道德層面。

  所以,哪怕只是為了預防萬一,賈琮也希望,事情不會走到不可收拾的一步。

  要知道,這世上從無不透風的墻。事發之時,倒了寧府,榮府也必受牽連。

  正思量間,就見秦氏與其弟秦鐘,在賈珍的殷切安排下,與他見禮道:

  “侄兒媳婦秦氏,與三叔請安。”

  裊娜身姿福下,聲如幽嘆輕蕩。

  隨后那臻首輕抬,蛾眉顰笑的明眸,與對面之人四目相對時,心中卻是一驚:

  好清冷的眸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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