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賈琮這番“有理有據”且又“指桑罵槐”的言論,南安太妃登時沉下臉來。
不過她并未發作,而是看著賈母奇道:“照這樣說來,莫非太夫人都沒見過那沁香苑的香皂?”
這話就歹毒了去了,反手就是一頂“不孝”的帽子扣了過去。
賈母還未說話,賈琮便道:“這也是琮的一點私心,給家里老太太、太太、老爺和姊妹們準備的香皂是特制的,與外面賣的都不同。
琮在方子里加了一些麝香和冰片,有安神醒神之效。
香皂還在制作中,還需再過三日才能制好。
還望老太太寬恕琮耽擱不孝之罪。”
賈母聞言,目光復雜的看了賈琮一眼,嘆息一聲,道:“這又有什么不孝的?你有這份心便是好的。”
賈琮謝過賈母后,再次在諸多貴婦形形色色目光的注視下,眼觀鼻鼻觀口靜靜而立。
寶玉在一旁看著之前發生的種種,時而感到心驚,時而感到惱怒,時而又感到悲哀。
可是他卻發現,這種種俗事,卻好似都沾染不到賈琮身上般,自始至終,他連臉色都未變化一下。
寶玉忽然頓悟一般,想到之前他還認為賈琮白瞎了這身好皮囊和好才賦,是一個俗到不能再俗的大俗人。
可現在看來,面對這一屋子的王太妃、公候婦人,連他這個清新脫俗的都忍不住在心中生起尊崇之心,可賈琮卻好似絕世而獨.立之人,根本沒將這些人身上的富貴放在眼上。
不卑不怒,視若平常。
與方才對待茗煙母子的態度無二 這比他素日里追求的不俗,不知要高明多少倍!
寶玉忍不住生出自慚形穢之心來,自覺黯然失色,怪道姊妹們如今更愿意和賈琮頑 眼見榮慶堂內氣氛低落了下來,賈琮果真不理此事,那這一屋子的誥命今日齊齊做了惡客上門,臉就都沒地兒放了。
說起來,這世上還真有這等巧事。
今日來的,都是素日里和賈府關系相當不錯的誥命,自忖親近,想討個便宜,所以才做了不速之客。
卻沒想到都擠在一起了。
若沒撞到一起,賈琮推脫過去了也就推脫過去了,只當來賈府做一回客。
可既然南安郡王太妃把事情擺到了明面上,再推搪過去,就不止是不給臉面了,那是在打臉了。
還不是一家 一次落這么多世交故舊的顏面,得罪這么些人,賈母都吃不消。
因而她對賈琮道:“雖然你有你的難處,可太妃和這么些誥命,都是往日里和家里極好的。若不是如此,如今遇到難處也不會到咱們賈家里來尋幫助?
自打你太祖父起,就再沒讓登門的故舊世交作難的道理。
如今傳到你這了,難道你想改一改規矩?”
賈琮聞言哭笑不得,道:“老太太,這是兩回事”
“什么兩回事?”
賈母瞪眼道:“分明就是一回事。我不管那么多,這件事左右你要辦好,否則我斷不依你。”
賈琮聞言,面帶為難之色,沉默不語。
見他如此,錦鄉侯夫人心慈不忍,笑道:“太夫人,若著實為難,也不好太強求哥兒了,才多大一點”
其她誥命雖也失望,卻同樣都以為沒有再強逼的道理。
她們也落不下這個臉來,傳出去實在不像。
說到底,今日本是她們不告而來,做了惡客。
再強逼索取,連自己都說不過去。
當然,今日若果真空手而歸,日后眾人對賈家的感觀,總會差不少 賈母豈有不明白這個道理的,這便是惡客討厭之處,可到了這個地步,再想這些也沒用,便徑自問賈琮道:“到底能不能辦,你給個準話吧。”
賈琮聞言輕輕一笑,道:“老太太都發話了,琮還能說什么?只是葉家那邊不能指望,這個時候尋過去太后發作起來吃不起。只能委屈先委屈寶玉和家里的姊妹們,晚些日子再用。除了老太太、太太、老爺的,先勻出來家里另一部分給外客。
待事后再遣人跟葉家那邊報備一聲,然后再新制一批給家里。
這是當日便說好了的,除了家用外,賈家不可再私制香皂。
內務府問芙蓉公子尋方子,她都沒給。
咱們既然給了人家還人情,就不好再隨意。
老太太您說呢?”
賈母看了他一眼后,道:“就先這么著吧,太妃娘娘不滿意再說。”
南安郡王太妃呵呵笑道:“哪里還能不滿意?若非我那外孫女出閣,非要些沁香苑的香皂充牌面,我斷不能厚著面皮上門做惡客。
我也不為難哥兒,襄陽侯府的千金出閣鎮國公府,陪了十盒,我要十二盒就好。”
賈琮連連搖頭道:“太妃娘娘見諒,家里總共也只預備了二十盒,除卻給老太太、太太還有姨太太留下五盒外,最多也只能勻出十五盒。”
南安郡王太妃聞言登時不高興了,道:“難道以我家門第,還要在襄陽侯府之下?”
賈琮淡淡道:“恕賈琮無能為力。”
賈母打圓場道:“罷了,家里先不留了,都拿出來給這些世交們分了吧。她們也不是自己用,都是給兒女孫兒還債。你們這些兒孫啊,都是我們的債主!”
南安郡王太妃聞言,嘖嘖嘆道:“太夫人說的極是,可不就這樣嗎?我那女兒出閣都有二十年了,還是常回頭鬧我,真真是冤孽啊!”
眾人都知道她家情況,聞言大笑起來。
其她人都不敢和南安郡王府比,也不愿再生事,因此你一盒我二盒的分罷,讓賈琮得閑了早早送到各家府上去,再給銀子 因是惡客,又有逼迫之嫌,所以沒人留下吃飯,早早離去了。
待外客走后,賈琮順勢告辭,卻被賈母留下,問道:“你心里可有怨氣?以為老婆子耳聾眼花,里外不分了?”
賈琮搖頭道:“沒有,琮不敢有此念。”
賈母聞言哼了聲,道:“是不敢還是沒有?”
賈琮心下無語,不過還是道:“當真沒有。老太太都要為了賈家的利益,虛與委蛇,委曲求全。我若再怨老太太,豈不更不孝?”
賈母聞言,面色松緩下來,嘆息一聲,道:“你能明白這個道理,可見真是大了。賈家如今的聲勢,多靠這些世交故舊撐著。都是幾輩子的交情,若是為了這么點小事就得罪了,實不值當。”
賈琮點點頭道:“賈琮明白。”
賈母又道:“明兒你使人將那香皂送去后,不許收人家的銀子。這些人家之所以巴巴的來上門,倒也不全是因為前兒沒買到,多是手上沒什么銀錢。開國勛貴一脈,日子過的好的,也不過那么三五家,都只是維持著面上的光鮮,內囊早就吃不住了。
你若再如數收銀子,反而讓人生怨。”
寶玉聞言都覺得過分,在一旁小心的看著賈琮,然而賈琮依舊面不改色,道:“不過些銀子的事,老太太不吩咐賈琮也明白這個道理。都到了這個地步,沒必要再讓人說賈家小氣,左右只這一回。”
賈母聞言,拿眼細細打量了番賈琮的神色,回頭與王夫人對視了眼,二人都有些動容了。
這等胸襟氣魄,她們是真正沒想到的。
再看看和賈琮同歲,如今還整日里和家里姊妹們頑鬧別扭的寶玉,兩人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寶玉分明才是銜玉而生的大福運者,怎地 又看了看寶玉那張清新不俗似多有福壽的圓臉,賈母心里一嘆,心道也許要看以后,想了想,又對賈琮道:“今日你去寶玉院里住,不許回去。
每一回生事旁人第二天多倒霉,今日我偏要看住了你,我倒瞧瞧,還有人倒霉沒有。”
賈琮無語后,悶悶不樂道:“老太太,人家是郡王府,琮如何能讓人家倒霉?再說先前之事也不是賈琮害的”
賈母好笑的又與王夫人看了眼,道:“這可保不準!要是明兒人家再倒霉,我才信不是你治的,是有佛祖保佑你。
行了,你和寶玉去頑吧。
你大他半天,又比他世故,凡事要讓著他,護著他。若敢算計到他身上,我和太太斷不依你。”
許是因為自家人,所以賈母說話直白的讓周圍人尷尬。
王夫人都賠笑道:“老太太,他們二人一般大,讓誰讓誰也不好,好好相處就是。琮哥兒是個知恩義的,再不會算計寶玉。”
賈母瞥了賈琮一眼,卻沒搭理王夫人這茬,似忽然想起,道:“你知道南安太妃為何忽然排揎你的不是?”
賈琮搖頭道:“琮不知。”
賈母哼一聲,道:“我聽說她早先想把她家最小的小孫子說給葉家那位,只是她那孫子實上不得臺面,混帳之極,直接被人家給揭破否了。如今想必是聽到了傳言,心里不平,才故意來作踐你一通。
你日后行事當知道謹言慎行,知禮明禮,不要再亂了分寸,招災惹難。”
神情頓了頓后,賈琮回道:“賈琮明白。”
“寶玉,寶二爺,您先行”
出了榮慶堂后,抄手游廊下,賈琮作勢讓寶玉先走。
聽到身后丫頭的嬉笑聲,本來心中對賈琮滿是同情的寶玉,一張圓臉登時漲紅,氣的要打人,跺腳笑罵道:“好你個賈琮,就會拿我取笑!今兒我再不饒你,你給我站住,別跑!”
賈琮哈哈一笑,往前面跑去,寶玉在后面緊追不舍。
外面的動靜傳到里面后,賈母和王夫人再次動容。
賈琮看起來絕不是沒皮沒臉的,可被人這樣訓斥作踐,出了門兒居然還有心思頑笑。
他的心思到底有多大?
不知怎地,賈母和王夫人甚至李紈、鴛鴦等人,心里都有一種驚意悄然升起。
入夜。
永興坊,葉宅。
宣寧堂上,葉清聽完一尖帽婢女的話后,揮揮手讓其退下。
青竹面上多有怨色,惱道:“小姐啊,那南安太妃太可惡了些。她這分明是在報以前的仇”
話沒說完,就見葉清揮了揮手,止住了她的牢騷。
葉清面色淡然,提筆隨手寫了一行字,然后封好,對青竹道:“讓人送去開國公府。”
青竹聞言面色一變,不僅沒拿,反而惴惴道:“小姐,這”
葉清淡淡一笑,道:“沒事,去吧。”
青竹聞言,似也拿定了主意,眼中浮起興奮之色,“嘿”了聲,出門而去。
待青竹離去后,葉清起身行至窗前,臨窗負手而立,觀窗外月色。
銀白的月光揮灑進屋,籠在她月白儒衫上。
素來從容的俏臉上,浮起淡淡的歉意和蕭索。
絕色之顏,遺世獨立。
ps:有書友說希望節奏緩一點,絕不說水,哈哈哈,是這樣,因為這本計劃著不像上一本寫那么長,所以盡可能的寫緊湊一點,這些情節不是為了故意裝逼打臉而寫的,我自己覺得也沒刻意生硬的去寫什么裝逼打臉,都是為了引出下一個劇情和關鍵人物,挺注重邏輯性的。不過如果真的太急了,我稍微放緩一點也行。其實這幾章已經是在過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