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爺待平兒姑娘可真好啊!”
馬車里,春燕抱膝而坐,感慨不已道。
晴雯聞言,撇了撇嘴沒言語。
她知道賈琮的性子的,雖素來溫潤,但真要犯了他的忌諱,也是不能容情的。
方才賈琮算是一次警告了,她可不敢再觸碰。
小紅則提醒道:“你也是三爺身邊的老人了,難道還不知當年三爺心里有多苦多涼,平兒姑娘雪中送炭之情就有多甜多暖的道理?”
春燕聞言,小臉上滿是惋惜之色,道:“要是當時我也在就好了”
“噗嗤!”
晴雯笑罵道:“不害臊的小蹄子,你想干嘛?”
春燕哼了聲,道:“你想干嘛我就想干嘛!”
晴雯登時紅著臉,啐道:“不害臊!”
“噗!”
小紅撲到香菱身上,笑的抬不起頭。
春燕得意道:“你倒是說說,你想的是啥,怎就不害臊了?”
回過神的晴雯一張臉愈發成了紅綢,惱羞成怒道:“壞透了的小蹄子,瞧我不撕了你的嘴!”
這時香菱方醒悟過來,掩著口,眼睛睜的溜圓,眼睛里滿是笑意的看著晴雯。
晴雯剛將春燕擺平,見她也在笑,又過來抓撓香菱,春燕趁機復仇。
車廂內笑鬧成一團。
若不是有婆子匆匆趕來再次提醒這是外面,她們怕能鬧上一路 大半個時辰后,三駕馬車在布政坊尚書府門前停下。
門子開了側門,除卻隨行婆子的馬車外,前兩駕馬車直接駛入二門前。
停車后,賈琮領著晴雯、小紅、春燕、香菱四人去了后宅。
尚書府內,雖依舊井井有條,但許多地方都變了模樣。
尚書府是官宅,明日宋家人離開后就要收回。
府內為數不多的嬤嬤丫鬟們都在匆匆收拾著行囊,準備著明日離京返鄉。
“小師叔來了!請小師叔安,給小師叔道喜。”
宋華于二門后迎著了賈琮,雖年長不少,還是規矩的跪下行禮磕頭問安。
輩分之別,豈能頑笑?
賈琮叫起后,笑問道:“先生和師母都在?”
宋華回道:“祖父今日與蘭臺寺左都御史楊大人有事約談,不過知道小師叔會來,因此還在豐正堂候著,祖母正在廚房里為小師叔煮壽面。”
賈琮聞言,輕輕一嘆,沒有說什么矯情的話,直接往豐正堂走去。
豐正堂雖還在,門上牌匾卻已經取了下來。
豐正堂不是一間屋子,而是江浦宋氏的堂號。
宋家既然已經決定離京,堂號自然也要隨之南下。
看著光溜溜的門樓,賈琮心里有些空落。
之前便打發了晴雯等人去九梅院,此刻賈琮與宋華入內。
就見須發全白的宋巖,正坐在正堂主位上喝茶看書,一身家居常服,再無官氣。
“先生,弟子給先生請安。”
賈琮行禮問安,到底已是七十多的老人了,賈琮沒敢太大聲音,怕驚擾了恩師。
宋巖精神看起來還不錯,暫也看不出致仕后的不適,他聞聲看過來,見是賈琮,滿是老年斑的面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道:“是清臣來了?好,好,起來吧。”
賈琮起身后,恭敬上前,侍立一旁,問道:“先生近來飲食睡眠可安?”
宋巖笑道:“安,都安。操持了幾十年,終于能得閑休息了,怎能不安?只是聽說你家里又鬧騰了一陣,可還好?”
賈府里發生的情況,絕瞞不過有心人的眼睛。
宋巖一直關注著賈琮,自然對賈府內發生的事清清楚楚。
賈琮心中感激道:“先生放心,些許小事爾,實不值先生掛念。”
宋巖微笑著頷首,頓了頓,卻語重心長道:“清臣啊,不要小瞧了家事,尤其是你們那樣勛貴門第的家事,從來都是危機四伏。
你家的情形,連我看著都頭暈,你不要以為已經萬事大吉,就掉以輕心。”
賈琮聞言,心中一凜,看了眼宋巖,卻看不出什么。
但他卻知道宋巖說話從不無的放矢,必有因果,因此鄭重應道:“先生之言,弟子謹記,絕不敢輕狂大意。”
宋巖點了點頭,有些事在沒發生前,他都不好說什么。
否則,便有誣人清名,離間至親之嫌 又問了幾句學問上的事后,就見宋巖夫人吳氏帶著一丫鬟滿面含笑的進來。
丫鬟手上還托著一托盤,托盤上有一瓷碗。
賈琮忙跪下請安,被吳氏一迭聲的叫起。
吳氏憐愛的看著賈琮,道:“今兒是你的生兒,老爺從未給兒孫輩過過生兒,卻從昨晚起就跟我念叨,說是萬不能忘了。
我又怎能忘?你打小兒是個沒娘的,親爹嫡母又不慈,可憐見的一個孩子,小小年紀就這樣懂事,讓人心疼。
等明兒我們走了,可千萬記得要愛惜自個兒”
賈琮聞言笑了笑,聲音有些沙啞道:“師娘,弟子都記得了。”
宋巖卻皺眉呵斥老妻道:“說這些做什么?徒蝕人銳氣,慈母多敗兒。”
吳氏并不懼他,嘲笑道:“也不知是哪個這兩日不住讓人照顧弟子的,一會兒不還要去見蘭臺寺左都御史?”
宋巖老臉有些掛不住了,哼了聲,道:“胡說”卻又告誡賈琮,道:“雖托付了幾位仍在都中的老友照看,可到底不比從前。他們也只能偶爾發力,不讓那些人為所欲為。但終究,如今那邊才是大勢。
你和新黨之間的恩怨,自己心里一定要有數。
雖然新黨暫時不會妄動勛貴,可對方若真抓住了把柄,動起手來,必是雷霆一擊。
所以切記,要謹言慎行。”
見宋巖面色肅重,賈琮心里都憑添了許多壓力,緩緩的點了點頭。
卻又聽宋巖補充了句:
“不止在外,更在內。”
賈琮聞言,面色霍然一變。
這已經是第二次提醒了 四月的長安,天氣暖熏。
多有名流士子,王孫公子,攜美妓出城踏青。
或往長安東郊觀灞橋垂柳,或入曲江南池觀楊柳依依。
而往大慈恩寺賞桃花者,亦是游者如云。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
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
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賈琮今日最大的錯誤,大概就是從尚書府里,換了匹馬乘行。
大乾高門子弟,多會騎馬。
賈琮的騎術,是在國子監內學習的。
今日宋巖的叮囑,讓賈琮壓力大增,吳氏嗔惱下,等賈琮吃完壽面,就讓他和宋華騎馬開路,護著她往大慈恩寺燒香還愿。
本是想讓賈琮放松下心情,卻忘了“紅顏禍水”四個字。
大慈恩寺在長安城南郊,而尚書府卻在長安東城,賈琮與宋華騎著馬自尚書府出發,穿越半個長安城。
沿路上不知引起了多少姑娘媳婦的打望和指點 官宦人家禮教森嚴,要求閨閣姑娘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可尋常百姓家多追求生計,哪有那樣嚴格?
她們也沒曾見過賈琮這樣俊秀非常,溫潤如玉的少年貴公子。
因為在城內不能縱馬,只能徐行。
所以每穿過一坊,街道上總會有不少媳婦姑娘跟在后面,看新鮮 這倒也罷,畢竟良家,縱然一些潑辣的小媳婦,也不過悄悄的笑鬧幾句。
等出了城,外面大道上許多士子所攜名妓,甚至就是平康坊妓人自己出城踏青,看到了賈琮之后,熱情就再也不加掩飾。
這首唐時韋莊的思帝鄉春日游,一路上不時有妓子唱起,幾不停歇。
賈琮想回馬車都被吳氏攔下,說少年郎就該風流 宋華雖遠遠躲開,可也咧著嘴笑個不停。
等游人認出,這位俊俏少年郎就是寫贈杏花娘和定風波的清臣公子后,越來越龐大的春游隊伍氣氛達到了高.潮。
若只一個俊俏,那些女子們雖火辣調樂,心里卻未必真想親近。
可再加上這等奇才,尤其是,賈琮若能將她們哪個寫進詩詞中,頃刻間便會身價百倍。
往日里做夢都想親近的人如今出現在眼前,哪有不盡心討好的道理?
宋家車隊甚至都快挪移不動了,有名妓乘車于道路兩旁,在車上撫琴高唱“人生若只如初見”,更有人直接將車頂拆下,于車板上翩翩起舞 一雙雙媚眼拋出的秋波,快將賈琮淹沒。
春游之人本就圖一舒心愉快,見此奇景,焉有不湊熱鬧的道理?
叫好聲此起彼伏,熱鬧非凡。
賈家馬車內,四個丫鬟一起大罵那些女人不要臉 宋華見此都有些坐不住了,驅馬至吳氏馬車前,問道:“老太太,是不是讓小師叔進馬車避一避風頭?”
吳氏笑罵道:“沒出息,少年郎連這點風頭都禁不起,還能成什么大器?你看你小師叔,可有一絲窘迫?”
宋華聞言看去,果真見賈琮面上沒有什么變化,既無窘狀,也沒什么沾沾自喜,平淡自然。
他自慚形穢道:“孫兒不及小師叔遠矣。”
吳氏搖頭道:“各有各的好,你忠厚本分,也是有福分的。你小師叔,唉,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和你祖父一樣,天生是個操累的命。”
宋華不大明白,不過沒等他再問,就聽后面傳來一陣呼喝聲和馬蹄疾馳聲,似有千軍萬馬狂奔。
更有驚呼慌亂聲連連傳來。
他面色一變,當機立斷,讓車夫將吳氏馬車引往路邊。
回頭看去,只見十數騎身披甲胄的戰馬,自明德門一路狂飆而來。
因為動靜著實驚人,所以前面行人匆匆躲避。
雖未傷人,可依舊讓春游隊伍一片兵荒馬亂。
看到為首之人,宋華微微皺起眉頭來。
此人他認識,可就他了解,此人并非是這等跋扈驕橫之性情啊。
宋華本想上前招呼一聲,可這十數騎動作極快,從宋家車隊邊上呼嘯而過。
就在宋華以為這些人會一陣風的過去時,眼睛卻忽地圓睜,滿面驚駭。
只見為首那騎,在沖至賈琮馬前時,猛一收韁繩。
戰馬被勒的仰首躍起,前蹄于半空虛踹。
距離賈琮,只有咫尺之遙。
“吁!!”
在眾人驚呼聲中,賈琮強力安撫住受驚的坐騎,然后目光清冷的與為首那人,四目相對。
寸步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