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慈慶宮,壽萱殿。
殿內氣氛,遠沒趙昊形容的那樣夸張。
今日殿內雖并無后妃環繞,但卻似更加溫馨。
葉老太后笑瞇瞇的坐在鳳榻上,面前一昭容捧著一面玻璃鏡。
身后,葉清面上帶著笑意,輕柔的與葉太后梳頭。
太后享受著葉清的服侍,從鏡子中慈愛的打量著這位侄孫女兒的眉眼,越看越喜歡,道:“敏兒極像我年輕時的模樣,愈發生的好了。”
葉清卻連連搖頭笑道:“比不了比不了,能有老祖宗一半好看孫女兒就高興了。如今這般模樣,旁人都以為我非要找個比我好看的才行,哪里能和老祖宗傾國顏色比?”
如今滿天下也只有這個自家的侄孫女兒敢這樣說話,太后聞言又好氣又好笑道:“頑皮!也不怨人家多心,南安太妃不過說了賈家那小子兩句,你就讓開國公府的那個霸王打壞了人家最疼愛的孫子,別人不多想,誰還多想?”
葉清呵呵一笑,手里的篦子輕輕滑過太后花白的頭發,不經意道:“這事可不怪我,她要不扯上我,愛罵哪個就罵哪個,打都沒關系。
可她偏聽信了謠言,以為我沒相中她那吃喝嫖賭的孫子,是因為相中了賈琮,結果她無端去作踐人家賈琮,這就是她的不是了。
她也不想想,賈琮今年才多大點,不嫌荒唐 再說連我都沒想到,賈琮搗鼓出的那方子,一天就賣了六千多兩。
葉家得了這么大一份利,難得還是清清白白的,又不與民爭利,又不損老祖宗的清名。
咱們本該謝謝賈琮才是,不想轉頭卻因為孫女兒之故,連累那小家伙挨罵。
實在可氣。
不過我真沒讓李虎打廢尚鳴,那個莽夫也不知想什么,抽兩鞭子也就罷了,下手這么重做什么。
回頭我再尋他算賬,總不能讓繡心姐姐白替我挨了通廷仗”
鳳榻旁邊站一昭容聞言,忙賠笑道:“那值不當什么,行杖的嬤嬤墊了厚厚的棉團,打上并不痛。不然奴婢現在也不能站在這服侍太后和姑娘。”
葉清側眼瞧去,調侃笑道:“那你叫的那么慘,我聽著都不落忍。”
名叫繡心的女官聞言紅了臉,見太后笑呵呵的,便道:“那南安太妃賴在這不走,我在鳳鸞閣里不叫的真兒一點,她還哭哭啼啼的,實在讓人厭煩。”
葉清哈哈一笑,道:“就你聰明,不如跟了我去罷。”
葉清依舊穿著士子服,模樣瀟灑風流,一個媚眼拋過去,繡心差點接不住太后笑罵道:“我就這么一個可心乖巧的,你還惦記著?要旁個容易,繡心是萬萬舍不得的。沒了她我夜里連覺也睡不踏實 敏兒啊,都說你是女兒家里少見的巾幗英雄,太上皇也說,那么多皇孫里,趕上你的也沒幾個。
可說到底,咱們終究還是女兒家,生兒育女才是本分。
我許了你一世如意,讓你自己挑意中人,為這事這些年受了多少風言風語?
結果你挑來挑去,卻都挑成了伙伴朋友。
每每讓我空高興一回 如今我年紀越來越大了,還不知能熬到什么時候。
你難道就忍心讓我看不到葉家有后,便到地下去見葉家的列祖列宗?
當年因我要掩護太上皇之故,葉家闔族遭難,他們死的慘哪!
為此,我之后那么多年,悔恨自責的夜夜難眠。
偏你爹又是個不爭氣的混帳,為了一個男 文敏,你若再耽擱幾年,不能讓我看到你為葉家多留幾條血脈,老祖宗便是死也難瞑目哪!
若如此,我可就白疼你一世嘍!”
這樣赤果果的話,別說是女孩子家,就算換做一個男孩在此,都要羞慚的面紅耳赤無處容身。
可葉清卻只是面色淡然的低著頭,呵呵應道:“老祖宗放心,我省得的。”
殿內一側,青竹垂下的眼簾中,滿是屈辱的淚水 大慈恩寺,始建于唐。
以雁塔成名。
歷朝歷代新科進士金榜題名后,皆有曲江流飲和雁塔提名之美事。
今日芒種,游人眾多。
大慈恩寺等閑不讓游人車馬入內,不過因為吳氏身上有二品誥命,再加上宋巖名滿天下,所以宋家車馬得以從偏門駛入。
方便之門內,也未必眾生平等。
有知客僧引著吳氏賈琮宋華并諸位丫鬟,往大雄寶殿內禮佛上香。
大雄寶殿恢宏莊重,內有三尊釋迦牟尼像并十八羅漢金身。
吳氏是虔誠的信徒,一一跪拜敬香,祈禱佛祖菩薩,保佑宋家上下平安康泰,福壽綿延。
賈琮,同樣在內。
賈琮雖不信佛,卻也和宋華兩人,恭恭敬敬的陪著吳氏從頭磕到尾,敬份孝心。
之后,許是因為即將離京南下,此生未必再能回返都中的緣故,吳氏雖略感疲憊,卻游性不減,要與賈琮、宋華再游大雁塔。
大雁塔高達二十多仗,六七十米高。
吳氏六旬多的花甲老人了,這上去了都未必下的來。
賈琮忙道:“師母,不如讓弟子和子厚代您走一遭吧?這塔著實太高了些”
吳氏笑道:“你放心,我并不逞強。七層是上不去了,就上四層吧。”
賈琮還待再勸,可見吳氏主意堅定,沒法子,只能去尋住持。
大雁塔尋常并不對游人開放,只有在大慈恩寺開無礙大會時,才會開啟方便之門,迎八方客。
不過對于吳氏和賈琮的身份而言,上一趟佛塔,并不算什么 住持至善禪師得知賈琮身份后,便使弟子親自禮送吳氏一行人入大雁塔。
自南門而入,高塔之下,可見諸多前朝風流士子“名題大雁塔”時留下的詩作。
第一層內,塔內通天明柱上懸掛四副巨大長聯,更是書有唐朝高宗皇帝并李杜之人的名篇佳作。
又有描寫玄奘輝煌一生的玄奘負笈像碑和玄奘譯經圖碑,頗有古韻。
真要細細鉆研觀摩,只第一層,就足以品味多時 不過吳氏對這些并不上心,因此賈琮、宋華便陪她并晴雯等匆匆游覽一遍后,就順著塔座登道,登上了第二層。
第二層塔室內,供奉著一尊銅質鎏金的佛祖釋迦牟尼佛像。
兩側塔壁上,還附有文殊菩薩、普賢菩薩壁畫兩幅。
莊重肅穆,又不失慈悲之韻。
吳氏看重這些,便帶著賈琮、宋華等人,往四方拜過。
吳氏從知客僧處尋來香火,再次敬香。
賈琮與宋華不好這個,便讓晴雯、小紅、春燕、香菱四人敬香許愿。
若不是今日正巧跟來,晴雯等人怕是難有這等機會。
因此人人都十分珍惜,也十分珍重。
虔誠認真的模樣動人 上罷香,眾人再攙扶著吳氏上第三層。
在三層塔室的正中,安置一木座,座上存有珍貴的佛祖舍利。
與二層的釋迦佛像,并為定塔之寶。
引領眾人再次跪拜后,吳氏到底有了春秋,連上三層,氣色已經蒼白。
這回她不用人勸,就跪坐于蒲團上,對賈琮笑道:“果然是不成嘍!當年我隨你師父初入神京時,可是一口氣登到了頂樓。那一會兒,你師父的身子都沒我贏朗。如今卻登不動嘍”
賈琮笑道:“合該弟子們盡孝心,師娘想心疼我們都攔不住。剩下的,不如就由弟子和子厚代師娘去拜?”
有知客僧送來茶水,吳氏飲用罷,又歇息了稍許,搖頭道:“既然在佛前許下愿,要拜四層,就不可短了一層。
好了,也休息夠了,咱們再往上看一看吧。
清臣啊,當年第一次入大慈恩寺登大雁塔時,最吸引你師父的,不是一層的古人詩詞,你師父胸懷廣大,并不以前人所作詩詞為美。
也不是二層的佛祖金身和三層的佛祖舍利。他是儒家子弟,養浩然之氣,子不語怪力亂神,并不信這些。
最吸引你師父的,卻是第四層那兩頁貝葉經。
他平日里也沒甚別的喜好,不貪杯也沒甚別的,只好鉆研文字。
為了四層塔室內的那兩頁貝葉經,他當初還專門請了天竺人教他梵文!呵呵呵..
如今他年紀大了,登不上這雁塔了,咱們就再代他瞧一瞧。”
賈琮不想還有這等典故,笑道:“師娘,先生當年可曾解出這兩頁貝葉經?”
吳氏搖頭笑道:“這我哪里知道?我并不關心這些。能把這一大家子的吃喝住行安排妥當,我就夠累的嘍!”
賈琮笑道:“師娘這些年確實辛苦了,弟子在尚書府住了兩年,就見家里從來都是井然有序,仆人雖不多,卻各安其職,做事皆有規矩所依。聽說這些規矩都是師娘定下來的,真真了不得!”
吳氏呵呵笑道:“這也不值當什么,我們家算不得高門大戶,不比你家一府三四百人。雖只幾十人,可若沒個規矩行事,那還了得?你師父從來都不理會這些,家里也沒甚產業好打理,所以他連個清客相公也不請。只能我來操持”
一行人走的極慢,賈琮為了不讓吳氏感覺到累,就一直與她說話,問道:“弟子記得,師娘是蘇州人士吧?弟子在國子監讀書時,有一監生便來自蘇州,說話極有趣,很有腔調哩。”
吳氏大為高興道:“那是自然的咧!”語氣上已是換上了吳儂軟語,道:“蘇州話,是頂頂好聽的。蘇州景也美,人也美,話也美。離鄉大半輩子,終于能回去了。也不曉得我家那艘烏篷船,還在不在的了”
賈琮聞言,連猜帶蒙聽了半懂,學著腔調笑道:“子厚,儂懂不懂蘇州話?”
宋華聞言,與眾人一起哈哈一笑,卻搖搖頭,正要說什么,又忽地一怔。
此時已行至四層塔層入口處,宋華看向里面,表情意外。
賈琮順著他目光看去,就見第四層塔樓內,竟已經有一老一小一對尼姑在那里。
知客僧知趣介紹道:“太夫人、清臣公子,這二位師父亦是來自蘇州,是蘇州玄妙觀的慧靜師父與妙玉師妹。
因聽聞都中長安有貝葉經,故特來京抄寫經文。
慧靜師父極精演先天神數,住持方丈亦十分敬重。
這數日來,均在鄙寺抄寫經文。”
吳氏聞言,得知竟是同鄉賢人,大喜過望,忙見過老尼,兩人用蘇州話攀談起來。
賈琮則有些意外的看著慧靜老尼身旁那個帶發修行的小尼,他沒想到,這個白紗遮面的帶發俏尼姑,便是妙玉。
竟在此時相見 ps:呵呵,巧不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