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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雅賭

  大乾科舉制,大體承于宋,卻又在不斷改進中。

  國朝三年一大比,各省于三千生員中取舉子百數。

  又由各省應趕舉人,加上往科不試的前輩,共三千舉人中,再取三百人為一科進士。

  故而有士人嘆曰:金舉人銀進士,鄉試之難更甚于會試。

  順天府本為大府,關中諸家子弟皆在此應試。

  因而競爭之烈,可比江南文教大省。

  京城貢院在國子監東,禮部衙門西,光德坊內。

  墻垣高聳,環境陰森,只外層圍墻便有三重:

  外棘墻、內棘墻,及磚墻。

  內又有公堂、衙署,高大森嚴。

倒是考生考棚,十分簡陋  貢院大門為三間高大門樓:

  大門、二門和龍門,俗稱三龍門。

  又有鯉魚躍龍門之意。

  三龍門前,又有青云橋。

  考生們自青云橋上入龍門,寓意平步青云。

  賈琮乘榮國府的馬車而來,在距離光德坊一條街的距離前,就不得入內了。

  因有披甲兵丁在坊門路口把守。

  車夫停車后,賈琮攜書箱下車,打起了油紙傘。

  賈璉并賈環、賈蘭叔侄三人自后面車上而下,迎了過來。

  今日,他們前來送考。

  “三弟,我來幫你送進去吧。”

  賈璉見賈琮背著書箱,不乏殷勤的笑道。

這幅姿態,讓賈環和賈蘭兩人微微側目  賈琮微笑了下,道:“不必,二哥,送至此便罷,帶環哥兒和蘭兒回去吧。”

  賈璉笑道:“哪里這般急”

  說著,他看了看左右,見行人匆匆,卻沒人往這邊瞧來,壓低嗓音道:“過了唱名,到搜檢時,三弟記得將書箱上的‘賈’字給兵卒瞧見。京城貢院的巡檢兵丁都出自京營,老爺已經讓王家那邊打好招呼,不會為難三弟的。

  不然,非得讓那群下賤丘八們給作踐了去不可。”

  王子騰之前任職京營節度一職,執掌京營。

  在他之前,這一職務則一直由賈代化及其舊部們占據,算是賈家的老地盤了。

  而入貢院后的搜檢,要比前世的安檢不知嚴格多少倍。

  除卻慣例的搜檢書箱、衣服、鞋襪等,連備好的飯食,都要切開細細查驗。

  更有甚者,監臨官還會隨機抽取士子,命其脫光了讓兵卒從里到外查看。

  百般作踐。

  不少考生平日里高談闊論,經史子集爛熟于心,文章火候亦是十足,本該板上釘釘的中試,可經過這一關后,羞恥憤懣于心,往往發揮失常,名落孫山。

  便是以賈琮的心性,若果真讓一群男人給扒光了從里到外的檢查,說不得也會影響狀態。

  聽聞賈璉之言,賈琮點了點頭,知道此必為賈政所謀,只是到底涉嫌謀私,賈政不好直面相告,因此才讓賈璉代傳。

  賈琮道:“老爺和二哥有心了二哥,時候不早了,我先進去了。”

  賈璉應了聲,笑道:“那三弟進去吧,好好考,咱們在家里備好大宴,等三弟捷報傳來。”

  說罷,看向賈環和賈蘭,他叔侄二人巴巴來送,也當說些吉祥話兒。

  賈蘭等了稍許,見賈環似正在神游,沒法子,只能越過他先道:“侄兒祝三叔此去蟾宮折桂,京報連登黃甲。”

  見賈蘭躬身祝愿,賈環這才回過神來,也結結巴巴的大聲跟了句:“三哥,考個狀元回來咱們光彩光彩!”

這粗白之言,賈璉都恨的咬牙,還不如賈蘭賈琮卻不在意,正要應兩句,卻聽一旁街道上傳來一道明顯譏諷的嗤笑聲  聽聞此聲,賈琮、賈璉、賈環并賈蘭,賈家叔侄四人一同看了過去。

  不管諸人品性如何,卻都遍身綾羅,錦衣華服。

  縱然是賈琮身上的襕衫,都是用上好的蘇錦織造。

  燈火下,顯得愈發光彩照人。

  這一伙明顯出身富貴,再加上四人相貌皆不俗,賈琮更是俊秀的不像話,一同投去的眼神,給人以莫大的壓力。

  發笑之人是一年輕士子,此刻被四道或清冷或俯視或憤怒或不喜的目光盯上,心頭一時亞歷山大。

  越是在天子腳下,越是明白什么樣的人家最惹不起。

  那士子倒也乖覺,見笑錯了人,忙作揖賠禮道:“是在下的不是,只是聽聞這位小兄弟將秋闈當成春闈,因而失禮發笑。”

  賈琮按住要跳腳的賈環,對賈璉道:“那我就先進去了,勞二哥帶他們快回去吧。”

  賈璉“嗯”了聲,又目光淡淡的瞥了眼方才那人,對賈琮道:“家里的馬車一直在這里候著,車里備了十二樣宮里最新出的點心,還有鹿脯肉干果酒之類。三弟出場后,先在車上隨意墊墊,待回家后再用飯。”

  賈琮笑著應下后,方轉身對那士子道:“這位朋友,一起進去吧。”

  那士子之前聽聞賈璉之言,心頭的壓力已經又大了數倍,心知這一行人果真是權貴人家,不然不會連宮里新出的點心都能用到。

  若是尋常他自然也不會太怕,偏今日他理虧在前。

  對上這等權貴,最怕的就是理虧在前。

  原以為要遭殃了,卻不想背著考箱之人,竟這般好說話,因而激動的有些語無倫次的謝道:“好好是是,謝謝,謝謝!朋友先請!”

  賈琮輕輕一笑,并未推讓,再與賈璉并環蘭一禮辭別后,率先往坊內走去。

  等見賈琮的身影消失在牌坊后,賈璉感嘆一聲,道:“三弟對人心的拿捏,真真入了火候。”

  賈蘭卻有些疑惑,忍不住道:“二叔,三叔剛才不應該寬仁禮讓么?”

  賈璉哂然一笑,道:“你懂什么?剛才那人,近則不遜遠則怨,你忍讓他他反而會看輕了你,要是狠一些,他又易生怨毒之心。只有像你三叔那樣,他非但不會看輕生怨,反而會巴結討好。”

  賈環和賈蘭聞言對視了眼,四只眼里都是茫然圈圈。

  賈璉也懶得與他們再解釋什么,招呼二人上了馬車,又叮囑賈琮車夫看好馬車后,便返回了賈府。

  “什么,你你就是賈琮,賈清臣?!”

  光德坊內三龍門前,青云橋岸下,之前那士子眼睛差點沒睜的脫落下來,不敢置信的驚呼道。

  他這話賈琮還未回答,就如一塊巨石投入湖水中,激起巨大漣漪。

  “嘩!”

  周遭本就擠滿了士子,聽聞此言,登時一片嘩然。

  如開了鍋似的,就見周圍眾人往這邊一下涌了過來。

  “可是‘人生若只如初見’的賈琮賈清臣當面?”

  “清臣兄,在下京兆張元張子奮,見過清臣兄。”

  “‘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清臣兄之才,果然傾國傾城。在下晚年李如威,見過清臣兄。”

  “清臣兄不愧傾城之名,不止詩詞之才璨如星月,相貌亦是一表人才,萬里挑一,在下長安周如玉,欲與清臣兄相交。”

  見周圍士子熱情似火的招呼,賈琮面帶微笑,一一揖手回禮。

  直到之前那個士子,再次大聲感嘆道:“怪道貴家子弟說你必中狀元,我原道童言無忌,不想竟是清臣公子當面。如此看來,今科解元非清臣兄莫屬了。”

  此言一出,原本沸沸揚揚的場面,像是一陣寒流吹過般,霎時一凝。

眾人的面色登時變的微妙起來  解元?呵呵。

  對于天下讀書人而言,什么最珍貴?唯有功名!

  功名之重,有時更甚性命。

  什么都能讓,唯獨功名讓不得。

  別說是賈琮,就是親生父子,骨肉兄弟,都讓不得一個功名。

  再者,他們承認,以賈琮那幾首詞的水準,莫說他們,就是大乾開國百年以來,都少有人能作出這等水準的詩詞。

  可是,經義文章和詩詞卻完全是兩個方向。

  自古以來,詩詞極佳者,又有幾個經義大家?

  李杜之流,又哪個中過狀元?

  憑借幾首好詞,就妄談狀元入吾彀中,是不是太托大了些。

  一瞬間,眾人對賈琮的印象跌落。

  賈琮卻只是目光淡淡的看著那士子,不疾不徐道:“魏源兄,方才說此言之人,是吾幼弟,今年不過八歲。因平日里貪頑不學,所以臨別禱祝時,口中竟無辭,誤以為中鄉試者便是狀元,不過小兒戲語罷了,也能當真?

  吾輩都是寒窗數載苦讀之人,難道還不知詩詞和經義文章之間的區別?

  詩詞重靈機之感,經義文章卻是大道,非腳踏實地勤學苦讀者不可得。

  我又焉敢生出輕視天下士子之心,妄自尊大?”

  見賈琮沒有一絲慌張失措,言談亦如徐徐春風,眾人不由便都信了他的話。

  也都不信,這樣一溫潤少年,會是狂妄之徒。

  一旁張元張子奮則笑道:“清臣兄果然見識不凡,此言大有深意。詩詞才乃天授,吾等實強求不得。不過經義文章,卻是需要苦學磨礪。詩詞之能,未聽說勤能補拙者,然經義文章,卻是有大器晚成之說。”

  賈琮笑道:“正是此言,我還年幼,讀書也沒有幾年。今科前來,也只以增長見識為主。”

  這時,一對賈琮相熟的國子監內舍監生卻笑道:“清臣兄是不是太過妄自菲薄了些?國子監誰人不知,自開監以為,再無第二人勤學如清臣者。我等雖癡長幾年,可這些年讀書的時間加一起也沒清臣苦學的功夫久,都荒廢了。

  祭酒大人和諸多教諭先生,都視清臣兄為今科的希望,卻讓我等內舍生員面上無光的很。

  不過,我等卻也不服的緊。

  十年寒窗苦讀,到頭來被一后進壓下,心中實有不甘。

  不如咱們來個雅賭如何?

  咱們就比比,這次誰能名列五魁首,誰能折得解元桂冠,如何?”

  看著這位國子監的監生和他身邊幾個鼓噪之人,賈琮眼中浮起一抹古怪之色。

  他在國子監內認得的人不多,可眼前這數人,賈琮卻都認得。

  倒不是因為他們是什么風云人物,而是因為,他們都是舊黨一脈的子弟。

  如今他們的祖父老子都被貶遷出京,他們是吃錯藥了么,在此尋事?

  文人相輕雖是天性,踩他揚名也的確是一個極好的路數。

  可別說他們學問平平,就算果真天姿縱橫,這會兒也該低調行事吧?

看著他們眼中隱隱透出的得意和興奮之色,賈琮心中總有種不妙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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