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設在偏廳。
只是事出突然,還未來得及尋得棺棟,賈珍之身,擺放在一處長桌上。
壽衣也未還,有些狼藉,面色紫紺,嘴角尚有穢物 賈母見其慘狀,念及其往日之孝來,悲從心來。
賈政、王夫人等人也無不大哭 此時皆以死者為大,萬般罪過,也能以死化之。
更何況賈珍在賈母、賈政等人面前素來恭敬。
連寶玉都放聲大哭起來,唯獨賈琮,目光清冷的看著長桌上的賈珍。
漫言不肖皆榮出,罪禍開端始在寧。
秦可卿的身份到底如何,賈琮不知。
但可以肯定,必然和皇家少不了干系。
賈家這樣的人家,再怎樣,也不會娶一個養生堂里抱養來的女人做長房長子長孫婦。
養生堂內的孩子,許多都是平康坊里的妓人無意中懷孕后生下,送入其中的。
再加上她房中的陳設 所以,哪怕為防萬一之禍,賈琮也不愿冒這個風險。
宋巖離京前,再三叮囑他仔細賈家內部,賈琮以為,此言絕非無的放矢。
前世讀紅樓,賈珍前面倒還安好,可是到了后面,聚集一群勛貴子弟練習騎射,又聚賭淫樂,與賈雨村勾結 如今賈赦即將歸西之際,他便是榮寧二府最后一個大禍根。
最可笑的是,賈珍竟然不知死活的打起了香皂的主意 外面大勢激蕩,風云將起,賈琮此時實無心思將精力消耗在內斗中。
賈珍占著族長、兄長的名分,真要在大事上發話,賈母賈政都要給他幾分體面。
所以,哪怕是寧殺錯不放過,賈琮也不得不借機除掉他。
方法并不難,青霉素加酒雖然也有一定概率發生雙硫侖反應,但概率卻不大。
然而換做頭孢,效果就強得多。
賈琮目前自然無法提煉出純化的頭孢,但他卻知道,頭孢本就最先出自排水溝的孢菌中,會產出天然頭孢菌素。
以他前世在實驗室中的操作經驗,收取菌種培養并不難。
再加上他并不是為了救人,所以根本不需考慮提純的問題。
因此,他并沒有費多大氣力就能獲得足夠的量而以他的手法,自然又可以輕而易舉的在酒席上屢屢斟酒中,神不知鬼不覺的悄悄放入 雙硫侖反應的嚴重程度與飲酒量和入藥量成正比。
所以,以他放入的量和賈珍飲酒之量,賈珍必無幸存之理。
只是他沒想到,會將賈蓉給牽扯進來 看著哭的心驚膽戰,痛不欲生的賈蓉不住磕頭,賈琮不得不感慨禮教在這世上的森嚴及深入人心。
前世讀紅樓時,每回讀到賈珍因一點小事,竟讓奴才往賈蓉面上啐,賈蓉竟紋絲不敢動時,他就覺得恐怖。
也沒想到,醉酒之后的賈珍愈發恣意,居然當著兒媳婦的面,脫褲子對著兒子當頭撒尿。
實在令人發指!
然而這一會兒,賈母等人好似都忘了這些 似乎即使老子對兒子做的再差,也是天經地義。
“老爺,還要往族內掛白報喪。老太太年事已高,不好過多悲苦。”
賈琮攙扶著賈政,輕聲說道。
賈政悲嘆一聲,對賈璉道:“璉兒安排人去報喪。”又對王夫人道:“你們扶老太太起來吧,人命有數,天意如此,逝者已矣,生者還要活啊。”
王夫人、李紈等人忙將賈母攙扶住,苦苦相勸。
正勸著,卻見一旁尤氏仰頭昏了過去,登時又一陣慌亂。
等讓人將尤氏送回去休息,讓賈蓉跪靈堂,賈母一行人重回寧安堂。
落座后,賈母哭道:“我家常積善,緣何無余慶?珍哥兒才三十幾許,就英年早逝,讓我這白發人送黑發人”
王夫人等又勸說。
不一會兒,賈璉回報,族人已來。
賈母收住眼淚,對賈政道:“政兒你去看看吧。”
她知道這個兒子于庶務一道不大通,又對賈璉道:“璉兒此事要多費心。”
賈政、賈璉應罷,賈母猶自擔心人手不夠,看向賈琮道:“老爺素來厚待于你,你心思多,多幫襯著他。”
賈琮點點頭,應了聲:“是。”
賈母面色已經極不好了,蠟黃枯槁,雖然白日慧靜師太誦經后她美美睡了一覺,可是頑笑了半晚上,精力早已耗盡,還未恢復。
再加上前幾日根本睡不好,這會兒子已經堅持不住了。
連王夫人的臉色都隱隱蒼白。
見她們要走,賈琮不得不提醒一句:“老太太,尤大嫂子身子不適,眼看短時間內不能理事。天亮之后各家誥命必來吊喪,內宅沒人接待,實在不像。”
已經有些頭疼耐不住的賈母聞言,愈發覺得腦子里嗡嗡響。
可這會兒她又有什么法子?
族內雖然多的是女眷,可卻不能隨意讓人進來。
名不正言不順。
賈珍倒是有十幾房姬妾,可讓妾去招待誥命,賈家的臉還要不要了?
屋外起了夜風,秋風蕭瑟,天氣清寒。
一時間,眾人心里無不悲涼。..
王夫人倒是有想法,可卻不該她說。
她看著賈琮,道:“琮哥兒,如今老太太疲憊的緊,一時間想不到人手,我也沒個主意,你素來主意正,可有想法沒有?這會兒子不是藏愚守拙的時候,你也大了,可以為家里分憂了。”
賈琮微微苦笑道:“太太言重了,但凡侄兒能做的,必不會拿捏。只是侄兒年紀還小,想法不成熟,說出來,怕惹得老太太生氣著惱”
賈母哼了聲,道:“你若真有孝心,平日里少給我惹些禍事我就阿彌陀佛了!卻不是讓你這會兒小心的”
賈琮點點頭,卻沒接這茬兒他道:“二嫂子素來是精明能干的,東路院如今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條。之前的事后來也都平息了,想來她也有了教訓,往后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老太太、太太若是消了氣,何不讓二嫂子過來幫忙?縱然尤大嫂現下不能理事,可有二嫂和蓉哥兒媳婦在,必不會有差池。”
聽著前面,賈母和王夫人還都有喜色。
可到后面,聽到蓉哥兒媳婦五個字時,卻都沉下臉來,看向站在角落里一直哭泣的秦可卿。
到現在為止,眾人還不知道,秦可卿與賈珍,到底有染沒有 是奸夫,還是受害者?
其實即使是受害者,眾人也會覺得談不上無辜 只會以為是她不守婦道,狐媚子勾人。
否則好好的爺們兒,怎會落到這個地步?
見賈母、王夫人乃至李紈都沉下臉來,賈琮心中一嘆,道:“不管如何,在治喪期間最好不要露出任何馬腳。一旦讓外面知道了這樁丑聞,宗人府和禮部追查下來,絕不是鬧著頑的。老太太,就琮所知,宗人府宗正忠順親王好似對賈家感觀并不大好”
賈母聞言面色一變,暈乎道:“這是為何?”
賈琮看向賈政,賈政嘆息一聲,道:“都是當年的恩怨忠順王為當今陛下皇叔,太上皇之胞弟。當年義忠親王老千歲與太上皇奪嫡兵變,正是那一次使得太后一族近乎族滅,太上皇正位后,雖未當即發作,只圈禁在王府,可在二十年前,還是讓人以謀逆之罪動了手,株其全家。正是父親領受此命,又令時任京營節度使的代化伯父動的手。
忠順王雖為太上皇胞弟,偏和義忠親王老千歲關系不差,當初太上皇正位登基后沒有立即下手,傳言便是忠順王求來的情。
結果義忠親王終沒有逃過滅門之難,忠順王不敢記恨太上皇,只能對賈家生恨。
所以這幾十年來,兩家從無往來。”
聽到這等前事,賈母王夫人等人直覺得頭大,再不想,無緣無故又冒出一個世仇來。
只是又納罕,既然有仇恨,怎么這些年來一直都沒動靜 卻聽賈政繼續道:“琮兒的話是有道理的,之前咱們賈家一直恪守德行,再加上父親大人的余蔭未散,朝堂上多有故舊照應,太上皇也念及榮寧之功,所以一直不妨事。可若有大把柄落入旁人手中,難保不尋事。”
賈母聞言,只覺頭疼欲裂,沉著臉皺眉看向一旁已經瑟瑟發抖的秦可卿,寒聲問道:“秦氏,我只問你一句,可還有清白在?你如實說來,我還會去問蓉哥兒。”
秦可卿只覺得羞憤無比,跪地大哭道:“老太太明鑒,雖然公公常逼迫,但媳婦始終未從啊。”
賈母冷笑一聲,道:“你少弄鬼,若未從,讓你弟弟拜琮哥兒為師,又是什么說頭?他若沒得好處,會這樣上心?”
秦可卿愧紅著臉,此時卻也不敢隱瞞,道:“公公強勢,蓉兒護不得我,我只能尋由子百般推辭。自從知道琮三叔為了一不相干的女子,也要推翻一狀元,媳婦就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得到幫助,所以才原是打算,等今日后,再托詞等鐘兒考上功名,沒想到,沒想到公公大醉后”
聽她如此說,賈母等人心里都松了口氣,幸好還未真的做下那丑事,不然以后家宅不寧,臉面全無。
料她不敢說謊,賈母等人再不愿多留,交代讓人喊了王熙鳳先到東府來幫忙管事,秦可卿打下手,不可有疏漏后,一大眾丫鬟媳婦護送著賈母、王夫人、寶玉等人離去。
賈政、賈琮等人也要去前廳招待族人,臨行前,賈琮看了眼猶自跪在地上哭泣的秦可卿。
正好見她抬起頭看了過來,四目相對。
那一雙飽含委屈、驚懼、幽怨、自憐的含情目,似能勾魂奪魄。
訴盡了女人的柔、媚、憐、弱之風情。
秦可卿再看到賈琮時,先是驚惶不寧的一懼,隨即又滿是感激的看著他。
賈琮微微頷首后,卻轉身離去。
可卿雖美,他卻不是賈珍。
如今賈珍已死,她自能繼續她的生活。
因前世讀書時每每憐惜之交,賈琮心里祝福她,今生不再紅顏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