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琮之言一出,登時引來一陣慌亂。
賈琮雖然沒什么,只一少年書生模樣,可他那百余親兵,實在太駭人了。
看著他們那張張木然沒有一絲表情的臉,那一張張布滿創傷疤痕的可怖之臉,再加上或獨眼、或缺耳、或斷臂 好似從修羅地獄中出來的羅剎惡鬼般,哪里是所謂的“江湖豪杰”能受得住的?
莫說他們,連十數五城兵馬司的兵卒們,都面色蒼白的干吞口水。
“韓濤,汝雖無能,回去自有家法懲戒。現在,找出方才出手的人,不要錯漏一人。”
韓濤聽聞命令后,狠狠磕了頭后起身,指著巡城御史猙獰道:“除了這個躲在一旁煽風點火,不讓卑職等下狠手還手外,其余這群人,人人都動了手!這群畜生啊,我手下的弟兄都不還手,他們也下的去殺手”
賈琮看了眼倒在地上血泊中的七八人,眉頭微微皺起,目光森冷,道:“這是你的無能,回頭再說”又道:“既然事主都在這兒,那也不必再等了,動手罷。”
神情高度緊張的諸人,聽著賈琮的輕聲細語,一時還沒反應過來。
然而郭鄖等親兵的馬蹄,卻又踩踏開來。
雖然在并不寬敞的胡同里騎兵發不起沖鋒,但對于連甲和兵器都不披的青皮們,卻是足夠了 “啊!!”
“爺爺啊!饒命啊”
“救命啊!都是這個狗官挑唆的啊”
“大人,我們也是兵,五城兵馬司的兵,自己人不打自己人”
然而一切哀嚎乞求辱罵都沒有用,賈琮這一百從璦琿城帶回來的親兵,雖然都是殘缺之體,然戰力之悍勇,絕對屬當世頭列。
連一個回合都沒用,之前圍毆打不還手的錦衣力士時氣勢滔天舉世無敵的青皮和五城兵馬司的兵卒們,就全都倒在了血湖里。
只留下一個年輕的巡城御史,面色慘白的站在那里,兩股戰戰 賈琮卻沒看他,而是對韓濤道:“我剛才見有人鉆進富發賭檔里去了,現在你總能帶出來人了吧?”
韓濤沉聲領命道:“卑職領命!”
正如他所言,他不是廢物,只是不能在頭頂沒人扛著時,白白讓兄弟們跟著抄家送了性命。
如今有了賈琮坐在馬上頂天立地,他又怎還會繼續廢下去?
帶領著之前五六個堅持的,和十來個跪著的錦衣校尉,韓濤煞氣騰騰的沖進了富發賭坊。
沒一會兒,就押著一眾備受驚嚇的人出來。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還有賈琮的熟人 “賈琮,琮哥兒,是我啊!”
“賈琮三叔!救救我啊!”
賈玕,賈菖。
賈族六房和七房的弟子,賈琮當年在族學中的同窗。
只是,從不以正眼相看 賈琮卻并未理會,他看著韓濤。
韓濤大聲道:“稟大人,富發賭坊掌柜、荷官、伙計皆在此,另有一工部尚書府管事,此三女,其夫皆為富發賭坊設計而家破人亡,女人被逼為娼奴。另有賬簿三冊”
賈琮頷首,面色平靜,道:“帶荷官出來。”
韓濤手一揮,兩名力士將一中年鼠須者押出。
賈琮淡淡問道:“你們給這位御史大人給了多少銀子,讓他如此賣力為你們站臺?”
此言一出,那巡城御史面色大變,若非地上的血湖就快淹到他,他一定大聲反駁。
那中年荷官也變了臉色,猶豫了下,搖搖頭道:“大人,小的不知啊”
賈琮輕笑了聲,道了兩個字:“梟首。”
中年荷官聞言一怔,還沒反應過來何意,就見一面容可怖如鬼的親兵持戈上前,環首刀手起刀落,荷官連慘叫一聲的機會都沒有,腦袋就咕嚕嚕的滾落到地。
鮮血如紅練般,自他斷頸處噴射而出。
看到這一幕,富發賭場的人和賈玕、賈菖及那位巡城御史,差點沒當場昏厥過去。
一個個面色慘白,汗如雨下。
賈琮此刻平靜的面容,在他們和諸鎮撫司校尉力士眼中,也高大了無數倍。
卻又聽他道:“將掌柜帶出。”
兩名力士不用韓濤下令,就大聲應道:“喏!”
然后氣如虎狼般將一白發老頭拖了出來。
賈琮再問道:“你們給了這位巡城御史多少銀子?讓他如此為你們站臺”
沒等那掌柜的回應,賈琮又對韓濤道:“圍攻錦衣親軍者,罪同謀逆。卻不是只誅一人便能恕罪,記下之前那些人的名諱,抄其滿門,闔家流放璦琿城,與披甲人為奴。”
韓濤聞言,都倒吸了口冷氣。
這是連一個活口都不留啊 不過他也知道,在南廂這塊兒,隨便仍一把斧子砸死三個人,都不會有一個人是枉死。
這里沒做過惡的人,屈指可數。
因此他忙躬身領命。
那位老掌柜的聞言卻徹底撐不住了,他年紀大了,真不怕去死,他死后,背后的東家會善待其家。
可若是連家人都不放過,再撐著還有什么意義?
老掌柜跪地磕頭道:“回大人,富發賭坊每月給崔御史和五城兵馬司各二百兩紋銀。”
“你”..
那位巡城御史聞言,身子都打起擺子來,尖聲刺耳叫道:“你血口噴人!”
老掌柜卻豁出去了,磕頭道:“小的不敢胡說,每月送禮的數目時間賬簿上都有記錄。”
賈琮笑了笑,又問道:“那你們富發賭坊,每月給石守義多少銀子?”
老掌柜的:“”
他沒說話,背后一年輕人卻急了,大聲道:“這位大人,可不要胡亂指派罪名。這富發賭坊和我家三公子有何相干?”
韓濤拱手道:“大人,這位就是石家管事,一直在富發賭場后宅住著,這三個婦人就是被弄來讓他頑弄享用的。”
賈琮道:“可有苦主?”
韓濤回道:“俱在。”
賈琮笑了笑,無視那年輕管事色厲內荏的叫囂,道:“都帶回去吧,連同咱們這位為民請愿的御史大人對了,石守義石三公子何在?”
韓濤聞言,眼皮子一跳,不過在賈琮冷眼看過來時,忙答道:“卑職聽說,石公子正在平康坊煙雨樓中。”
見賈琮俊秀的眉尖輕輕一揚,韓濤忙又道:“大人,卑職聽說,今兒是平康坊七十二家一年一度舉辦百花節,是為大乾國泰民安、風調雨順、五谷豐登祈福的日子。都中各家有名望的子弟,都會于今日登場,吟詩作對,之后還要上報禮部,經付梓之后傳播天下。您看,要不換個時候”
賈琮奇道:“你一個鎮撫司的鎮撫使,還了解這些?”
韓濤老臉一紅,有些慚愧道:“卑職汗顏,只因只因卑職小女”
“好了好了”
知道些韓濤家事,賈琮攔住了韓濤自爆家底,道:“既然是為了天下社稷祈福的百花詩會,那咱們就更應該去了。有才的捧個才場,沒才的捧個人場。咱們就去捧個人場罷”
不再給韓濤勸說的機會,賈琮命道:“讓人將這些人全部帶回鎮撫司,關入大牢。盡快讓人取得供證,從煙雨樓回來時,我還要和人對峙呢。韓鎮撫,這點事要是還辦不妥。日后你怕也沒機會再照顧你家那一雙兒女了,明白了么?”
韓濤聞言登時一凜,忙單膝參拜,大聲道:“卑職明白!”
回罷,又比先前更打起十二分精神,厲聲道:“去到臨近坊市,調三隊錦衣力士來,抄家,拿人!再傳百戶向固、試百戶陶圩,備齊刑獄,今日鎮撫司再與大人丟臉,就悉數揮刀自盡吧!誰還想再當泥豬賴狗?”
之前去賈家請援兵的年輕力士,淚流滿面的嘶吼道:“不想!愿為大人效死!”
“愿為大人效死!”
正士氣高昂起,卻又有兩道破壞氛圍的聲音響起:
“琮哥兒,我們冤枉啊!我們就是來耍耍”
“三叔,侄兒冤枉啊!”
賈玕、賈菖二人愈發被這瘋狂的氣勢給驚住了,知道再不開口就沒機會了,趕緊哭聲求饒道。
賈琮連眼睛都未眨一下,問韓濤道:“適才他們可曾動手?”
韓濤猶豫起來,賈琮沉聲喝道:“照實說!”
韓濤聞言大聲道:“此二人雖未親自動手,卻在旁邊指揮旁人動手!”
賈琮冷笑一聲,道:“王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此二人雖為我之族親,然圍攻天子親軍之罪,卻不在親親相隱之列。
我雖重親族,卻更重王法!
還不將此二混帳拿下,打入詔獄,再派人抄其家,流放滿門!
我倒想要看看,自今日起,還有誰敢辱我錦衣!”
大明宮,上書房。
暖心閣內,崇康帝坐于御案后,看著手上的卷宗,眼眸瞇起,面上無喜無怒。
大明宮總管太監戴權小心翼翼的觀摩著崇康帝的面色,卻覺得這位主子愈發深不可測,根本看不出絲毫心中波瀾。
他試著說道:“主子,新上任的這位錦衣指揮使,是不是膽子忒大了些?一口氣殺了那么些人,還抓了位巡城御史,他這不是給主子惹麻煩么”
“惹什么麻煩?”
崇康帝冷冷的瞥了眼,哼了聲,道:“再惹麻煩,也比你尋的那起子廢物強!”
上回閹黨鬧出了多大的亂子,史書上都不會錯過,讓崇康帝丟盡了顏面。
相比之下,現在這點又算得了什么?
人家所為,是在維護皇統尊嚴!
戴權心里也反應過來,登時滿臉訕訕,心里又泛起酸來,道:“主子,可是他現在又往平康坊去了。那里”
見崇康帝目光如刀般刺了過來,唬了他一跳,忙改口道:“奴婢的意思是,四皇子劉正現在那里,主持那百花節,為我大乾祈福風調雨順,這賈琮看著不是個省心的,還說什么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萬一他”
崇康帝聞言,眼神忽地變得幽深起來。
他今年五十三歲,所出五子,站住了三子。
二子劉仁勇武桀驁,白瞎了他的名字。
四子劉正儒雅好學,禮賢下士,朝野上下頗有賢王之名,備受推崇。
國朝雖還未立儲君,但竟多有人以為皇四子必能克承大統。
五子劉升,頑劣淘氣,妃母早喪,一直養在皇后膝下,頗得寵愛。
雖只此三子,但內中也并不太平。
崇康帝并非聾子瞎子,莫說皇二子和皇四子明爭暗斗,連皇五子,都在其母族的挑唆下,漸漸不安分起來。
皇子間內斗并非壞事,但是卻要有一個度。
更重要的是,要讓他們知道,承嗣皇統之人選,并非他們哪個斗贏,哪個最得民心就是哪個。
在此之上,唯有圣心獨.裁!
所以,崇康帝反倒希望,有人能給某些人提個醒 見崇康帝不置可否,戴權也不好再說什么。
只是他卻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可一時間,又想不出問題來,只能暫且順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