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東城,雨花街。
薛家后宅。
賈琮對著上座的趙氏微微躬身,問候道:“賈琮與夫人請安。”
趙氏是典型的江南女子,雖有一雙長大成.人的兒女,但保養的極好,看起來不過三十歲出頭的樣子。
只是面上掩飾不住的悲戚之色,令人同情。
趙氏右手拉著寶釵,看著堂下的賈琮,眼睛微微一亮,忙叫起道:“好好,快快不必多禮!”
又讓座,命薛蝌好生招待,讓廚房準備酒菜。
賈琮不坐,道:“不必麻煩……夫人,若是便宜,晚輩還想去探望世叔一番。”
趙氏聞言頓時動容,感動道:“難為哥兒有心了,只是……”猶豫了下,還是對薛蝌道:“罷,蝌兒引著你這位世兄去看望你父親吧。”
寶釵道:“我與哥哥也去看看二叔。”
趙氏紅著眼圈點了點頭,道:“也好,我隨你們一起去。”
說著,一眾人往后面臥房走去。
賈琮與薛蟠、薛蝌兄弟走一路,卻發現旁邊還有一人時不時拿眼瞄他。
轉頭看去,就見還留著頭穿一身淺荷色裙裳的寶琴正眼睛滴溜溜的看他。
那眼神自然不會是什么一見鐘情,多是好奇,還有審視……
許是在審視這樣一個人,怎會寫出“人生若只如初見”和“明月幾時有”。
見賈琮發現了她的窺視,寶琴俏臉一紅,忙收回目光,加快腳步跟上了前面的母親和姐姐。
寶釵若有所覺的回頭看了眼,賈琮毫不心虛的微微一笑。
“到了……”
趙氏推門而入,房間內滿是藥味。
一個老成的嬤嬤和兩個丫鬟在內侍候,聽到動靜都迎了過來。
繞過插屏,賈琮就看到一個瘦骨嶙峋之人眼睛緊閉著躺在床榻上,人事不知。
趙氏見之落淚,薛蝌面色黯淡,寶琴也紅了眼圈。
薛蟠眨了眨大鼓眼,撓了撓頭,不知該說什么。
寶釵嘆息一聲,輕聲安慰趙氏。
賈琮上前,對著病榻躬身一禮,薛蟠被寶釵看過一眼才醒悟過來,上前草草一禮。
賈琮禮罷,轉身問趙氏:“不知可有晚輩能出力的?若有何難處,夫人盡管開口。”
此言倒是出乎了趙氏等人所料,唯有寶釵一雙杏眼癡癡的望著賈琮。
若非是她,賈琮與薛家又有什么相干?怎會出此攬事……
賈琮感覺到寶釵的目光,迎上看去,微微一笑頷首。
趙氏猶豫了下,看了看薛蝌和寶琴后,神色低落道:“不敢勞煩哥兒,家里雖不如府上貴重,該有的也都不差。只有一點……這揚州府的名醫尋了個遍,都說沒法子了。我一個婦道人家,見識淺薄,以為這天下必有大賢隱于野,或許還有法子,只是我們這樣的人家未必知道。我家也常年在外省,金陵這地兒好些年都沒回來了,所以就想看看姐兒和哥兒可知道什么名醫不知道?”
趙氏沒有看賈琮,在她看來,賈琮一個都中來的少年,怕是比她還不如。
她央求的看著寶釵和薛蟠。
薛蟠知道個錘子的隱士賢人,哪有暗藏的青樓他倒是知道不少。
寶釵也不知啊,她一個內宅閨閣姑娘,怎會知道這些?
當初其父臥病時,她還是個小丫頭。
見兩人神色,趙氏本就悲戚的面色愈發失落,又掉下淚來。
賈琮想了想,道:“我倒知道一名醫……”說著,將揚州府張友士為林如海醫治的情況簡單說了遍。
他本意雖然未必想說,可等寶釵到了揚州府也必會知道,到時怕會不美。
賈琮說罷,趙氏等人簡直驚喜莫名,恨不得立刻讓人去接了張友士來。
賈琮卻道:“因為不知世叔病理,所以晚輩也不敢保證張老先生必能救治。再者老先生春秋已高,一時間也急不得。他數次有恩于賈家,晚輩不能強迫命之。”
趙氏忙道:“不強迫不強迫!讓薛蝌去請,多帶銀子,多帶銀子,只要能救回老爺,他就是要座金山,我們當了家業也都給他!”
又看著賈琮哀求道:“哥兒能不能再幫個忙,手書一封……”
一旁寶釵、寶琴姊妹也齊齊看著賈琮。
賈琮輕笑道:“舉手之勞罷了。”
雖如此,到底人命關天。
賈琮被薛蝌引去書房,結果許是關心心切,一眾人都跟了去。
寶釵主動研墨,寶琴則幫著鋪展紙箋。
賈琮取下一狼毫筆,蘸墨一氣書就。
寫的很簡單,辭藻并不華麗,講明了薛家之人為賈家故舊老親,因而請老先生務必來一遭。
措辭雖簡明,但字體看起來卻極為賞心悅目。
筆致清秀中和,恬靜疏曠,飄逸雋秀、整潔而不失大氣。
落筆時似行云流水,觀之舒適。
莫說寶釵、寶琴這等酷愛文墨詩詞的閨中才女,就連薛大傻子都覺得賈琮寫字時好像天上神仙一樣,身上帶一股仙氣。
唯有趙氏,雖也欣賞賈琮的字跡,也關心請人的筆墨,可她一個過來人,卻還是看出了寶釵看賈琮目光的不同……
那是一種全心全意的投入和癡迷,就像她對薛禮。
可是,她和薛禮是夫妻,經過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如今寶釵這等情況,似乎……
不過趙氏又念及她那妯娌能放寶釵南下,許是已經有了心思,便不再多想。
無論怎么看,眼前這個一表人才又極有勢力的少年,都是一個極好的東床嬌客。
念及此,趙氏又看向自己的女兒寶琴。
見她也望著賈琮,眉頭微微一皺,不過待看清寶琴只是好奇的目光時,就放下心來。
她這女兒雖還未長成,卻已經出落的極為出眾。
在她心里,這樣的顏色就是當個貴妃也盡夠了。
不過早幾年薛禮還康健時,就在都中與梅翰林相約,早早為寶琴定下了親事。
也不知梅家那位公子,比起這位賈家少年如何……
因為薛蝌急著往揚州趕,賈琮、寶釵和薛蟠并未在薛家留飯。
回程的路上,寶釵與賈琮道了謝,卻被賈琮趁機悄悄輕.薄了番。
最可惱的是,她哥哥薛蟠就在馬車外,嘰嘰呱呱話里話外想讓賈琮給他介紹個花魁……
一路上緊張、羞澀、著惱又刺激的回到太平里千戶所,賈琮終于見好就收,薛蟠也閉上了聒噪的鳥嘴。
不過馬車還是在儀門前被攔下……
“大人,有急事稟報!”
攔車者是魏晨、韓濤和姚元,當前錦衣衛三大巨頭。
賈琮自馬車上下來,薛蟠離去,寶釵被送入后宅。
一行人去了議事廳。
議事廳內,眾人落座。
魏晨面色有些興奮的說道:“大人,尋到周老黑了!”
賈琮眉尖一揚,道:“他招認了?”
一旁韓濤嘿了聲,道:“錦衣衛詔獄里能咬住不開口的人,少見。還沒怎么上刑,他就全招了。”
姚元也道:“此人也是有心機之人,從他供出的秘密落腳地,搜出了三大本賬簿,上面記載著這幾年他和金陵府知府合謀干下那些勾當。卑職大致數了數,只近三年來,周老黑通過坑蒙拐騙還有偷搶等手段,從江南各地弄走了至少三百名孩童,一百余少婦和少女。這些孩童或被販賣,或被致殘乞討,或被訓練成賊偷,各種手段殘忍之極。女子則大都被賣入妓院,顏色極好者,調理溫順后被送人頑弄。
大致罪過,與劉昭所記無大差錯。”
賈琮聞言,面色肅穆,皺眉道:“賈雨村也是讀書人出身,堂堂二甲進士,還是堂堂應天府知府,他怎會賺這樣的臟臭銀子?”
魏晨三人對視了眼后,魏晨干咳了聲,道:“這個,周老黑還真知道一點,不過……”
見魏晨面色有異,賈琮心里一沉,喝道:“不過什么?”
魏晨干笑了聲,道:“大人,屬下認為周老黑必是胡言亂語。”
賈琮聽出味來,氣笑道:“總不會和我有關吧?”
魏晨撇清道:“這可不是卑職說的……”見賈琮目光不善,魏晨不敢再廢話,說道:“周老黑曾聽賈雨村酒后失言道,他本是走都中榮國府的門路起復的,官場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這個為眾人所知。原本也沒什么,走賈家的門路也沒什么不好。可不知為何,這幾年賈家對他忽然就不上心了,這個時候他再想轉投別家,別家也不敢收。
所以他就借著還在位的機會,想盡法子多刮點銀子,一來是想用銀子試試能不能再打開賈家的門路,二來,萬一不成,也算能留下點家底。
大人,賈雨村這二年不斷的尋求新路子,銀子花的跟流水一樣,還沒見到成效。
到了他這個品級,又豈是一個改換門庭就能上位的?
所以他未免有點破罐子破摔,什么銀子都敢抓。”
賈琮點點頭,道:“那就拿他開刀吧。錦衣衛新立,天下人矚目,若沒有一個開刀祭旗的,怕會讓人小覷了去。方悅那邊等著咱們動作,江南本土家族也都在觀望中。也好,咱們也不能讓他們失望。”
魏晨、韓濤、姚元紛紛笑了起來,魏晨道:“大人,他們想看的可不是這個。江南士族希望看到大人和督撫衙門那邊沖突起來,最好徹底撕破臉皮見真章才好。督撫衙門那邊還指望大人背負皇命,對江南十三家下重手,好給他們打開僵局。他們怕是誰都想不到,大人會拿自己人開刀……”
賈琮冷冷一笑,道:“想不到就對了,讓他們都想到了,錦衣衛還如何自處?”
說罷,站起身又道:“今夜午時三刻,錦衣緹騎出動,緝拿金陵知府賈雨村歸案。敢有阻攔者,殺無赦!”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