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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八章 超然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

  “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故國神游,多情應笑我,早生壯志。”

  “人間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好!!”

  賈琮面色平靜的誦罷轉身,看向宋巖,宋巖撫掌大笑,高贊一聲。

  宋巖身旁的方叔和、石公壽、褚東明、甄應嘉等人,也無不頷首激贊。

  方叔和嘆道:“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呵呵,這怕不是你自己的寫照吧?果不負清臣公子之名!”

  這話,賈琮依舊面色清淡,卻讓江南文武那邊好些人面色不自然起來。

灰飛煙滅的,不正是他們的人么  褚東明呵呵笑道:“其實這詞讓清臣誦出,還是有些奇怪的。周公瑾赤壁大戰時,業已三十有四。清臣你夸他英姿勃發,那你自己又算什么?旁人只道你不是謙遜,而是在自夸。”

  石公壽也笑道:“極是,看到清臣這樣的少年俊才,實在讓我等老朽心生哀意哪。不過結尾處,你又說‘多情應笑我,早生壯志’這里你為何要用此句,可笑我多愁善感,竟早早生出了豪情壯志?有些不通啊,你這是自嘲?”

  這是挑刺的,不過賈琮還未言,宋巖便道:“此處多情,倒也未必作多愁善感解釋,也可作‘自作多情’、“不自量力”之解,意為應笑我不自量力,過早的生出壯志可見那時琮兒的確心境并不好,頗為抑郁,竟心生自疑,可是發生了何事?”

賈琮點點頭,一直平靜的面上,出現些許愧然,道:“先生明察秋毫,當時弟子心境的確不穩。自神京而出,騎乘數千里至濠鏡,在粵州誅殺叛逆后,又馬不停蹄一路北上。時日天降大雨,再加上疲憊不堪,至赤壁時,弟子與手下數位部下皆染了風寒,幾到了難以為繼之地,險險性命不保  弟子并不懼死,只是親兵部下卻因信我,追隨弟子南征北戰,結果因弟子輕狂,自以為是,使得他們落入危境。

  夜觀赤壁,弟子思及公瑾當年,自慚形穢之極。

  不過,幸好弟子銘記先生教誨,不敢自棄,且弟子不到進學之年,得天子以錦衣相托,皇恩之重,曠古難尋。

  又怎敢以小小風寒忘陛下所托?

再加上部下親兵的鼓舞,總算一起度過難關,無一人折損  事后,弟子再觀赤壁江水,以為在漫漫青史長河中,眼前一切不過流云。

  所以一時挫折低谷不當看的太重,實在不該自怨自棄。

  周公瑾雖在赤壁風華絕代,光耀千古,但他日,我未必不能超越。

  故而以一樽清酒,先祭江月,再祭古人。”

  宋巖聞罷,老人眼中已滿是慈愛和驕傲,他頷首道:“所以,至今日,你也能‘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才完成此首佳作?”

  賈琮謙遜一笑,躬身道:“弟子不敢輕狂自大,妄以微薄小功自比公瑾當年。

  只是如今錦衣復立,從無到有,框架已穩。

  天子旨意大體已經完成,剩余者,不過按部就班緩緩發展,所以弟子”

  “不對吧?”

  一直沉默的江南總督方悅忽然打斷道:“既然賈大人明知皇恩深重,就當知天子如今以新法為重!

  就算重建錦衣,也是為了推進新法之用,否則要之何用?

  本督不信,賈大人離京前,陛下沒有”

  “方大人!”

  不等方悅說完,賈琮以同樣的方式回敬了他,沉聲道:“本座警告你,不要以你的猜測,來揣摩圣意,此非人臣之禮也。”

  方悅聞言,一口氣差點沒憋死,面色漲到發紫,怒視賈琮,卻終究不敢亂說。

揣摩圣意,非人臣之道這他娘的  這種話,哪個臣子敢說?

從來只有天子嚴厲訓斥大臣時才會用,可若說賈琮說錯了,倒也不算  方悅眼睛瞪得鼓鼓的,快憋出來了。

  郭釗沒有急智,其他人要么地位不夠,要么也是笨舌頭,諸葛泰不得不上陣,道:“督臣之意,是賈大人你口口聲聲說,身為儒家弟子,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天平。此四言,振聾發聵,令天下群儒欽佩。

  賈大人師承松禪公,土地兼并之害,不用本官贅言。

  而新法,是解決此頑疾之不世良法也。

  賈大人身為天子近臣,難道不該為新法出力?”

  聽聞諸葛泰所言,褚東明等老人無不嗤之以鼻,正想反駁,卻被宋巖伸手攔住,讓賈琮來應對。

  賈琮明白恩師之意,宋巖是在給他再次在天下人面前辯白的機會。

這個機會,事關他在江南立足,和新黨劃清界限  有些事,能做不能說。有些事,能做不能說更不能認!

  只是,并不是誰都有這個資本,做了能不說不認。

通常,你不做,旁人也會往你身上套,不認也會讓你默認  幸而,賈琮有宋巖這個恩師在。

  他沉默了稍許,直面諸葛泰道:“臬臺大人所言,新法為解決土地兼并之不世良法,對與錯我并不知。

  本官年紀尚幼,根本沒有接觸過時政,故而無從評判。

  空談只會誤國。

  但是我知道,就算新法是好的,執行新法的人,卻未必是好的。

  白世杰賬簿上做記載之蠹蟲,十之七八皆是新黨干將。他們本是為了推行新法,攤丁入畝,以丁口稅入田賦,減輕丁口稅賦,增加田地稅賦,以減輕土地兼并。

  或許他們本意為善,然而實際上,他們一邊強剝舊地主的田地,一邊又將這些田地用各種手法手段收攏到自己手里。

  請問諸葛大人,這叫什么不世良法?

  底下人如何你們或許不太清楚,可唐延,堂堂一省布政使,就是你們眼前的同僚,他家從一尋常殷實家庭,到現在家財萬貫,才幾年光陰?

  這些你們果真看不到?我想不是的。

  這才剛開始啊,你們新黨就連這樣的中堅大臣都腐化了。

  你們還想讓我幫你們什么?幫你們巧取豪奪么?

  我可以明白的告訴你們,我唯一能幫你們的,就是不斷將這些敗壞國朝根本,危害天子權威的國之蠹蟲,抓出來,斬盡殺絕!

  為天子除害,為國朝除害!

  其余的,與我何干?

  新法是你們新黨鼓搗出來的政法,究竟是好是壞,我不懂。

  你們覺得好,那你們新黨就好好干。

若是你們干不好,反倒指望我這個外人來做  須知寧則臣的位置,并非我在坐。”

  諸葛泰:“”

  賈琮要是和他辯論新法的好壞,諸葛泰能和他引經據典的說上三天三夜,不說服他不罷休。

  可賈琮卻有些壞,非將他自己定位在一個“無知少年”的位置,沒經歷過的事就不認,一個“空談誤國”,說的諸葛泰都無言以對,不過也愈發看重賈琮。

  多少官居一品的大員,都未必說得出這個道理,說的出,也未必做得到。

  他們許多只會憑空,或是根據想象,對政法進行指點。

  還作出一副為國盡忠,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忠臣模樣,讓人暗恨。

  可眼前這位少年顯貴,卻能清醒的認知到這一點,實在難得可貴。

  這讓諸葛泰剩下之言,都不好再出口了。

  不過他到底是官場老人,心智堅定,頓了頓后,又道:“也好,本官也贊成賈大人空談誤國之說。圣人亦言: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賈大人不愧為松禪公得意門生只是還有一事,希望賈大人能公允處置。”

  賈琮點頭道:“請說。”

  諸葛泰正色道:“江南地界,有謀逆大案發生,本官身為臬臺,難脫失責之罪。然本官愿戴罪立功,收拾手尾,希望錦衣衛能將白家、秦家、安家等案宗罪狀,移交江南按察司。”

  “不行!”

  賈琮這邊還未答,倒是后面的褚東明、石公壽、梁正平三老齊齊開口,厲聲阻喝道。

  諸葛泰看了三人一眼,沒爭辯什么,只目光淡淡的看著賈琮。

  賈琮則是滿臉疑惑的看著褚東明三人,奇怪道:“三位老先生,你們剛才說什么?”

  褚東明板著臉,沉聲教訓道:“清臣,這些謀逆案是你一手經辦的,此時他們來伸手,實乃心懷叵測也!你還年幼,萬不能上當!”

  石公壽更是直白道:“他們分明是在爭功,想以這些謀逆案,要挾我等!清臣,你不準交人!”

  賈琮簡直迷糊了,問道:“不管他們是心懷叵測也好,爭功也罷,那也都是錦衣衛的事啊,和三位老先生什么相干?

  若是我學問上有什么疏漏,三位老先生自可隨意評判指點,可錦衣衛乃天子親衛,除卻天子陛下外,誰還有資格指手畫腳?

  三位老先生這是在自誤,還是在害我?”

  褚東明、石公壽、梁正平三老聞言,無不面色驟變,一個個臉色難看之極,鼓蕩起江南十三家家主的氣勢,威壓賈琮。

他們還真不曾考慮過,會不會害了賈琮的利益  就算考慮到,相比于江南“大局”,一個賈琮的個人得失,也無足輕重。

  他們以長輩的身份,做此指點,在他們看來,絲毫不為過。

可賈琮又并非真的只是少年顯貴,任人糊弄,他依舊一臉疑惑,或者說,是一臉譏諷的看著三個老人  之前他是尊重他們,但那只是因為他們與宋巖是舊友。

  是人道性的尊重。

  他們若真以為賈琮會與他們站在一邊,那就太可笑了。

  錦衣衛指揮使,除卻站在天子一邊外,站在哪一邊都是在找死。

  這一點賈琮從不敢或忘分毫。

  更何況,宋巖本也不算純粹的舊黨。

  他對舊黨勢力中的很多事,也很看不順眼。

  既然如此,賈琮又怎會慣著他們?

  見這“小崽子”他娘的翻臉不認人,且比官場上最善變的變色龍還理直氣壯,石公壽三人險些沒氣出好歹來。

  他們不得不氣,方哲方叔和可以不惱,他家與秦家關系不密,徐州和江陰也并不搭界,隔著七八百里遠。

  可石家、褚家、梁家卻和秦家關系匪淺,光姻親都有幾對,謀逆案一旦擴散起來,后患無窮!

  若非如此,他們何必大老遠的來湊這個熱鬧。

  眼見賈琮油鹽不進,根本不理會他們的威儀,褚東明三人悲憤的看向宋巖,道:“松禪公,此事你要做主啊!”

  宋巖卻緩緩搖頭,嘆息一聲道:“琮兒說的對,錦衣衛身份不同,你們還是不要指點了。不過琮兒,錦衣衛本就有緝拿不法,及審問判決之權,你做事要善始善終。”

  賈琮聞言,點頭道:“弟子明白,本也沒想完全移交,江南省按察司方面可以參與進來,知道進度配合辦案,依舊為錦衣衛主導。只是錦衣衛畢竟初立,許多時候力有未逮”

  宋巖呵呵笑道:“這些你自己斟酌便是,除了圣意,本也無人該知會錦衣衛行事。”

  賈琮再度會意,又道:“先生,咱們先回家去罷?江風到底有些寒涼呢。”

  一直未開口的甄應嘉上前,道:“世侄,松禪公是受我邀約來此,本該由我負責。你還有公務在身,就去忙你的吧。”

  宋巖也如是說道。

  甄應嘉又對方悅、郭釗、諸葛泰等人道:“甄家出了個逆子,本官自會上書向陛下請罪。諸位若有什么問詢的,只管來蓮苑相問便是,最好不要驚動了金陵方面,老太太身子不安。”

  方悅、郭釗、諸葛泰三人面色陰沉,卻不敢托大,只能點頭應下。

  甄應嘉見此,心中一嘆。

  放在十年前,二十年前,江南哪個人敢針對甄家?

圣祖在時,老祖宗在時,江南更是只有一個聲音  督撫衙門年年上門拜見,恭恭敬敬。

  再看如今,他也只能依靠祖上的余威,勉強撐住場面了。

  古人果然沒有說錯:一朝天子一朝臣。

  不過,甄家到底是甄家,只要太上皇還在世,甄家總還有幾分體面。

  甄家安排的車馬騾轎早就準備在旁,甄應嘉與管家微微頷首示意后,幾抬奢靡舒適但看起來并不張揚的軟轎抬來,請了宋巖、方哲、褚東明等人依次上轎,其余人則登上馬車,告辭送行之人后,緩緩往蓮苑行去。

賈琮正準備離去,卻被江南大營提督陶克、總兵盧明尋上了門,看起來,來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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