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大人親臨寒舍,使吾家蓬蓽生輝,邱家上下感激不盡!”
還有一箭之地遠,邱侖就引著管家和二子三孫,一起迎上前,拜下見禮。
賈琮面上浮起一抹微笑,道:“邱員外說笑了,你家請我們來逛園子,該是我們謝謝你們的招待才是。”
說罷,翻身下馬,以示還禮。
聽到賈琮頑笑之言,邱侖心頭大喜!
心中將趙家那位活成人精的老爺子敬服到骨子里去,果然和他料想的一模一樣。
這位少年顯貴,確是來緩和關系的。
心頭大定后,邱侖愈發好話迭出,又熱情的介紹了自家的家人。
自然不會出現少年氣盛腦殘沖撞的場面,縱然是邱侖三個比賈琮大不了多少的孫子,亦是畢恭畢敬的與賈琮問好。
只賈琮流傳在外的名聲和成就,便遠非他們同輩人可比的,更不用說他背后龐大的背景。
邱家兒孫們連嫉妒的心都難生出,更別提流露恨意了……
事實上,這些年輕人們在有長輩存在的大場合中,禮數講究言行舉止絕不會出現任何差池。
等介紹完畢,邱侖對賈琮歉意道:“邱家女是林鹽院房里人,有這層干系,原本早就該請大人來府中做客。只是一來大人公務繁忙,日理萬機,不敢輕擾。二來……正值冬月里,百花凋零,池水枯竭,無甚美景可觀,故而遲遲未成。幸好今年園中梅林竟比前些年早開了半月,總算有了賞景之處,在下便讓賤內去了鹽政衙門,一是探望一下鹽院大人貴體安康,二來,便是請大人和府上幾位貴小姐來邱園賞梅。原也只是抱著誠心前去一試,畢竟大人高門,且公務太忙,萬沒想到大人竟會賞臉,實在是邱家之幸事啊!”
這番話姿態之低,讓邱侖兒孫們面上都有些不自然了。
邱家再怎么說,也是揚州。
整個揚州府,整個江南,論根基實力邱家亦是數得上的人家。
就是江南總督親至,就是白家白世杰親至,邱侖也不曾這般“低聲下氣”過。
卻不想,今日在一少年面前,這樣委曲求全……
賈琮也沒料到,他是知道,邱侖曾幾次想要聲援白世杰的,天下本沒不透風的墻。
現在看來,他倒是想彌補一番。
只是……
不動聲色的將邱府門前眾人的神色掃了幾個來回后,賈琮心里原本只有五成的把握,便上升到了六成,甚至七成……
雖然邱侖還看不出有什么問題,他身邊諸人也多還好,可并不是每個人,都有這么好的心理素質。
因為他發現至少有三個人,眼神閃躲飄忽……
賈琮可以清楚的分辯出,這種眼神并不是對貴人的敬畏避讓,而是一種心虛,是一種不善……
收回目光后,他微笑道:“邱員外太過客氣,邱姨娘每日細心照顧我姑丈,不懼勞累,我等晚輩心中頗為感謝。邱家雖為鹽商之家,但卻能以忠孝家風傳家,值得我等尊敬。故而今日前來,有交好之意。”
這話雖有居高臨下之意味,但邱家人誰也沒有覺得賈琮輕狂。
不提賈琮身上的官職權位,只他出身神京一等榮國公府,身上更是現有一個二等伯的貴爵,就足以壓倒揚州府任何一人。
以他的身份,提出交好之意,便與榮國公府要和邱家交好沒什么區別。
邱家人除了高興外,又還能有什么其他感受?
再加上賈琮以晚輩的身份夸贊了邱姨娘,愈發讓邱侖心中喜之不盡。
自然,又是好一番熱情洋溢的客套,讓氣氛愈發熱潮。
邱侖看了眼始終護在賈琮身后的展鵬,善意一笑后微微點頭表示理解,而后邀請道:“大人,不如先進府飲茶,貴府小姐們也可先入內堂休憩稍許,以解車馬之勞。寒舍雖遠不如府上富貴,但還是收藏了些好茶……”
賈琮呵呵笑著婉拒道:“這倒不必了,本爵今日還有公務,先將內眷送來,讓其與邱姨娘并邱家小姐相會,還要去興雨街那邊瞧瞧,白家和安家的抄家活計要收尾了……”
此言一出,邱侖本還想再勸的話登時咽下了,面色也隱隱變得不自然起來。
賈琮微笑提醒道:“邱員外,你是個公道的人,你說說看,白家和安家,究竟是死有余辜,還是我錦衣衛故意刁難他們?尤其是安家?”
邱侖聞言,老臉都抽了抽,見賈琮一直看著他,無奈嘆息一聲,苦笑著搖頭道:“安家的確死有余辜……誰也沒想到,安華素日里這樣老實本分的老好人,竟會做出這等喪心病狂之事來。”
賈琮呵呵一笑,道:“所以嘛,只要不做虧心事,就可以無所畏懼。我錦衣衛行事,難道不是依法而行?不犯國法之人,實在不必畏懼我等。”
聽聞此言,邱侖還未開言,他一直在附近當透明人的孫子邱林看起來實在忍不住了,小聲問道:“大人,若是如此,錦衣衛和尋常衙門還有何分別?”
邱侖及邱林之父見之大怒,正想訓斥,卻被賈琮揮手止住,溫言解釋道:“錦衣衛與大理寺、刑部和地方衙門最大的分別,就是他們必須要通過正規的渠道獲取證據后,才能按照規矩行事。很多時候,官府明知道對方有罪,但卻因為有很多關系阻撓,無法取證,甚至取證后,也無法將犯人繩之於法,還要幫他們壓下去……譬如白家。
白家的罪行,難道地方官府不知道么?他們知道,但他們動不得,也不敢動。不過沒關系,他們動不得,錦衣衛動得。他們不敢動,錦衣敢動。你明白了么?”
邱林聞言,干笑了兩聲,點點頭道:“明白了,大人威武……”
賈琮呵呵一笑,道:“不是我威武,是天子威嚴!我不過是倚皇權行事……”
借著這番對話的機會,他又將周圍人的眼神面色打量了圈,心中不由同情起邱家來。
他話鋒一收,對若有所思緩緩點頭的邱侖道:“邱員外,咱們里面請。”
邱侖回過神忙笑道:“請請,大人先請!”
賈琮呵呵一笑,在展鵬護衛下,與邱侖并眾邱家人進了邱家門樓。
最后面兩駕馬車內的六個嬤嬤先一步下車,走到前面幾輛馬車邊照顧著,緩緩進入大門。
二百緹騎則被邱家人安排到前院招待,邱家馬棚雖然一次喂養不了兩百匹戰馬,但分開飼喂還是可以的。
不過,隨著馬車入內的,依舊有二十親兵。
鹽政衙門,后宅。
已近巳時,原本早該熱熱鬧鬧的后宅,今日卻出奇的安靜。
小角兒、并方方元元還有娟兒、覓兒、小竹并宋巖老妻吳氏為賈琮調理出的十個小丫頭,往日里早就應該在庭院內嘰嘰喳喳、嘻嘻哈哈,無憂無慮的清掃頑鬧了,黛玉不似寶釵嚴謹,不拘束著丫頭頑皮。
但此刻,后宅內顯得空蕩蕩的,悄無聲息。
各房守夜的嬤嬤早已去休息,只有大丫頭池玉帶著幾個宋府出來的媳婦,在各處房間巡查一番,看著幾個林家的粗使丫頭將各院灑掃完,也就各自做事去了。
偌大個鹽政衙門后宅,竟沒有多少聲息,顯得許多蕭瑟……
不過忽地,四個看起來只是三等嬤嬤打扮,雖在二門內,卻不在里面伺候的健婦,悄然出現在了黛玉院門前。
四人雖為婦人,但頗為健壯,素日里常以抬軟轎為分內事。
她們沒有說話,彼此看了眼,目光中都透著一股陰冷毒辣。
左右看了看確定無人后,四人徑自往院內走去。
蓮苑。
宋巖放下筆,站在書桌旁端詳了片刻后,淡然一笑,道:“書法亦要天賦,于清臣體一道,我不如琮兒也。”
一旁,其孫宋華看著桌面紙箋上的文字,微笑道:“祖父大人,小師叔筆力雋秀超逸,但剛勁卻不如祖父。”
宋巖啞然失笑,搖頭道:“他這套書法,本不用剛勁……”說著,老眼中忽然多了抹欣慰和暢思,回憶道:“記得那年,他比現在還瘦的多,穿一件極不合體的粗衣,面黃肌瘦。但那一筆好字,卻驚艷了我與壽衡和潤琴。我本受牖民先生托付,前去收他為弟子,原以為只是為了……呵,再沒想到,琮兒竟有如此驚艷之才。現在牖民先生每每提及此事,都后悔不迭,恨不得光陰逆流,他必會舍下老臉,親自收了琮兒為徒。”
見宋巖布滿老年斑的臉上滿是得意之色,宋華好笑,恭維道:“祖父,這就是天意,合該小師叔成為祖父關門弟子,傳承祖父衣缽。”
宋巖呵呵笑了笑,道:“他傳承的,可不是我的衣缽啊……”不過也未多言,繼續道:“原本,我看他如此清瘦,又被生父嫡母凌虐,這般年紀,書法中就透著出塵之禪意,擔心他生出離世之念,便為他取名清臣二字。”
宋華道:“這是唐時顏魯公之表字,顏魯公一生剛烈忠孝,于亂軍之中,敢當面唾棄叛逆李希烈,此等風骨,吾輩當學之。”
宋巖點點頭,面上收斂起笑意,道:“沒錯,這便是吾之本意!你小師叔,也沒有愧對這二字,甚至,其風骨之剛烈強硬,不遜于顏魯公!
走吧,既然你小師叔相邀,我們就去看一看,今日到底有沒有妖魔鬼怪,敢在這朗朗乾坤下,興風作浪,妄亂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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