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政衙門,中堂。
客座上,茶娘子端坐其上,身旁坐著的,則是展鵬兄嫂等人女眷。
她看著對面展鵬父親展天壽,笑道:“有我一個女子就夠了,展老又何必讓展家內眷亦來?”
展天壽頭發花白,氣息不弱,大聲笑道:“雖然展家女眷比不得觀世音娘娘威名,但展家人也不甘人后!”
其實茶娘子明白展天壽的心思,是想讓這幾個女眷護著她。
只是她并非弱女子啊……
不過茶娘子早就領略過展家人的倔強,不再贅言試圖說服。
想了想,茶娘子道:“大人原本是沒想過請展老來助陣的,倒不是小瞧福海鏢局的英雄,只是我了解大人的心思,當下他最看重的,還是押運司的建立。展老身負極重的干系,但凡出現一點差池,都會影響大局。大人因為顧及展老的顏面,不好多說什么,但還是希望今夜展老居中指揮便可。就是展家的英雄們,也不上太靠前……”
這話讓展天壽、展辰和展鵬大哥展鳴臉色都吃不住了,他們自覺受賈琮深恩厚重,一直尋求能報答萬一的機會。
展鵬讓人帶話來,請他們今日前來助拳時,展家人當真心中激動。
他們這些義字當先的江湖人,最怕的就是虧欠于人。
而他們對賈琮,遠不止虧欠那么簡單了。
能讓他們賣命受傷,他們心里還會舒坦些。
誰曾想……會是這樣的局面。
用不上他們上前……
展鳴到底還年輕,抱拳大聲道:“觀世音娘娘只管放心,展家但有一人在,就絕耽擱不了大人的大事!”
茶娘子笑而不語,展天壽面上卻掛不住了,罵道:“混帳東西!活這么大,連好歹也不知分了么?”
展鳴妻子在茶娘子身旁也代他道歉,茶娘子搖頭道:“展家男兒皆心胸磊落之輩,我怎會誤會?只是大人實在太過重視押運司的建立,想來你們身上皆有要職,別說出什么事,哪怕傷到了哪里,都有可能耽擱大事。”
展天壽點點頭,道:“大局為重的道理,老夫還是知道的。只是老夫在外也有幾個朋友,他們傳信老夫,說明香教此次動靜極大,揚州附近的好手悉數被他們招來,好多都是在江湖上久不露面之輩。
一個江左漁夫,一個個五毒童子,此三人最是歹毒。那個老漁夫善使一桿收縮自如的魚竿,魚線是用上等冰蠶蠶絲所作,無影無形,上面掛有枚魚鉤,每一枚皆可要人性命。那八臂羅剎是個老婦,善使暗器,一旦動手,漫天暗器遮天蔽日,讓人避無可避。那五毒童子則是一侏儒,極善用毒,但凡碰觸,必死無疑,讓人防不勝防。
除卻這三人,還有劍道人之流的陰毒好手,都不可小覷。
不過茶娘子所言也極是,如今老夫已不是江湖人了,所慮不能以江湖事為重。今日,福海鏢局上下二十四人,就聽茶娘子指揮。萬事以大局為重!”
茶娘子贊賞的看著展天壽,很江湖氣的拱手道:“怪道大人與我說,展老爺子深明大義,一定會明白苦心的。”
聽聞此言,福海鏢局眾人原本有些不舒服的心思,登時被捋順了。
只憑賈琮一聲“展老爺子”,就給足了展家的體面。
茶娘子也是煞費苦心,她其實并不怕福海鏢局的人廝殺,甚至還需要他們出一把力。
但她卻擔心福海鏢局的人太過光明磊落,要和來犯之敵講江湖道義,一對一的單挑。
這種事,福海鏢局的人真能做的出來。
他們也是憑借這一股磊落義氣,在江湖上揚名立萬的。
可現在茶娘子不需要他們這般磊落。
定下話事人后,茶娘子對展天壽正色道:“老爺子,此戰非江湖同道之戰,如今咱們是官,對方是謀逆邪教,所以萬萬講不得江湖規矩。今夜,咱們最大的目的,就是將來犯之敵斬盡殺絕!”
展天壽聞言,白眉擰了擰,然后緩緩點頭道:“老夫明白觀世音娘娘的用意了,你放心,老夫省得。若是其他江湖同道,老夫或許還會爭辯一番,可對上明香教那些邪魔外道,老夫又怎能迂腐?對于他們,江湖同道本該人人得而誅之!”
茶娘子聞言,撫掌笑道:“老爺子此言大善!有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不過老爺子可不要再叫我什么觀世音娘娘了,實在折煞我了,您是長輩,就同大人一樣,喊我一身十三娘便是。”
客套了幾句后,茶娘子點入正題:“今夜,明香教妖人必然會來犯,他們的目的地,就是西朝房后的地牢。但是大人擔心,他們會強入后宅,企圖挾持林鹽院,以作要挾。而林鹽院由于身體不適,挪動不得,所以咱們不得不分兵兩路。內宅這一路,就交由老爺子您帶著展鳴夫婦二人,還有展二叔……”
話沒說完,展鵬二叔展辰忙道:“娘娘思慮周到,但若展家人都躲進后宅,實在不像,我大哥帶著鳴哥兒他們進去,我領著剩余十二人在前面幫娘娘一把。”
茶娘子想了想,點頭道:“如此也好,只是接下來不可再討價還價了。”
雖是頑笑話,展辰還是起身請罪道:“江湖粗漢,只活一張臉面,魯莽之處,望娘娘海涵。”
茶娘子笑道:“還是別叫我娘娘了,本是江湖諢號,展二叔喊我關家娘子便是。”
說笑兩句后,茶娘子又正色道:“大人留下的二十火器營親兵,留下五人在后宅。若有敵人來襲,老爺子務必等他們五人先開火射擊一輪后,再動手。火器之利,老爺子或許還未見過,但還請相信大人。”
展天壽聞言,緩緩點頭,道:“江湖上已經流傳開了錦衣衛火器之事,各種傳言皆有,傳到后來太過離譜,信的也就不多了,今夜老夫定要好好觀看觀看。”
茶娘子笑道:“如此,老爺子的事就這么多了。其余的,便是中庭的事,一會兒,就請展二叔領著手下弟兄,就在此地防御……”
展辰雖還想上前線,但之前茶娘子已經將話說的明白,沒有他再度討價還價的份,便只能應下。
其實按他的想法,展家人就算不去西朝房后的地牢附近與敵手正面硬抗,至少也要守在前門。
展天壽問道:“十三娘,不知何時開始準備?”
茶娘子正要開口,就見一個親兵大步從外趕來,沉聲道:“稟千戶,隊正命在下傳信,外面有人舉報,揚州城外有大批人馬走私私鹽,戶房主事下令,調三百五十名鹽丁前去緝拿。”
茶娘子聞言,道:“告訴郭隊正,我知道了,去吧。”
“喏!”
親兵利落離去后,茶娘子對展天壽笑道:“馬上就來了,老爺子,讓展鳴家的帶你去后宅準備吧。還請老爺子記住,不到萬不得已時,您老千萬別出手。不是小女子看不起您,只因您現在肩上的重任太大。”
展天壽聞言哈哈一笑,道:“老夫自己都沒料到,這個年紀,還有機會能成就出一番事業來!十三娘放心,老夫不會魯莽行事的。”
說罷,由展鳴夫婦帶領,展天壽外加九名福海鏢局的好手,一起往后宅去準備了。
看著他們的背影,茶娘子微微點頭。
賈琮這般看重一個江湖人士,不以出身論英雄的做派,極讓她欣賞。
展家這位老爺子在江湖上的名頭,絕不在關家之下。
若非如此,當初展家也不會在劉昭的強硬攻伐下,還能保存下性命。
有展家的力量在,押運司通行江南六省,在綠林中就安全的太多。
錦衣衛的隊伍,在官面上自然無所畏懼,可在山野間行路……
雖不至于人人喊打,也差不了太多。
所以賈琮才格外看重這一家,極為明智。
等展天壽離去后,茶娘子安頓好展辰十二人的位置后,便帶人趕往了西朝房地牢處。
兩邊房舍的死角處,安排了十名長槍手。
西牢房的地牢口處,安排了五名。
今夜,她根本沒準備用江湖手段江湖規矩來對付明香教之人。
賈琮專門帶她去荒野中見識過火器之利,也讓她親手試過,開過眼界后,今夜,她就準備用這二十桿威力絕倫的火器,來給明香教的高手們一個大大的驚喜!
“殺啊!!”
忽然,前面大門方向傳來一陣嘈雜的殺聲,又有不知多少支火把飛入。
茶娘子哂然一笑,并未理會。
這等烏合之眾,看似聲勢浩大,但只要儀門處留二十悍卒,以軍陣相抵,只要殺上一輪,就能擊潰之。
今日重中之重,還是在西朝房。
正這般思量,茶娘子忽然有感,往西邊一看,只見月夜下,西朝房周邊的高墻上,不知多少道身影翻墻躍下……
雖然那處落腳地與她之前預料的不同,但等她數到大約二十之數,高墻上不再往下跳人時,一陣干脆的爆響聲,忽然自西朝房正房、廂房、耳房的屋檐夾角處,“砰砰”響起。
凄厲的慘叫聲和叫罵聲隨即而起,一陣“叮叮當當”的響聲響起在屋檐上,還有火星乍現。
那是對手們丟擲暗器袖箭等兵器砸出來的。
然而火器營親兵們早就防備著這一手,躲在死角里不露面,順便重新裝填火器,然后再度露頭,瞄準下方還站立的十來個黑衣人發動射擊。
“砰砰,砰砰砰!”
只這一輪,下面的黑衣人就沒人能再站立了。
似乎,事情就這樣結束了。
看到這一幕,茶娘子非但沒有喜悅,反而擰起了眉頭。
她一揮手,二十余精銳高手提著盾上前,小心翼翼的一一斬斷黑衣人的手筋腳筋,無論死活。
雖有黑衣人慘叫,但卻無人反抗。
看到此情景,茶娘子的臉色愈發凝重,她走上前,挑開一個黑衣人的蒙面,卻只見竟是一個年輕男子。
再連續挑開幾人,均是尋常年輕人,根本不是明香教內有數的那些好手。
漁夫、道人、老婦、侏儒……
一個沒見!
那他們折騰出這般大的聲勢,是為了……
忽然,一個駭人的念頭陡然出現在茶娘子腦海中。
她面色驟然大變,慘白如雪,驚呼一聲:“不好!大人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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