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琮回到自己房間,只見桌上燭火快要燃盡。
一個身影斜趴在拔步床上,半面臉貼著枕頭,打著輕鼾,睡的甜美,不時還咂摸下嘴巴,像個孩子 今晚是香菱陪床,香菱比賈琮還要大兩歲,可也許是因為打小被各處轉手販賣,還會挨打挨罵的緣故,讓她性子有些憨。
不過如今已經好了許多,賈琮將她生母封氏尋來,母女相認后,現在香菱也靈慧了些,整日里與晴雯、春燕和小角兒頑鬧,無憂無慮,過的很開心。
或許正是因為如此,她在睡夢中才會嘟著嘴笑罷賈琮俯下身,將香菱的繡鞋和羅襪脫下,將搭在床外的腿移到床內,又輕柔的將她“滾”到里面 雖然賈琮每日都鍛煉身體不輟,但想在不驚動的情況下將身子豐潤的香菱抱到里面,還是比較有難度。
所以賈琮選了這種比較省力的做法可惜,原本應該繼續呼呼大睡的香菱,卻不知為何迷茫的睜開了眼睛 看著面帶歉意的賈琮,香菱“滕”的一下坐起,先擦了下嘴角,然后慌里慌張道:“哦哦,三爺回來了,哦,我,我服侍三爺更衣”
眼神還迷糊著,香菱就撲過來上手,還挺熟悉,盡管有時眼睛都是閉著的,卻還是在賈琮沒怎么伸手的情況下,把他給扒光。
然后又三下五除二的把她自己身上的衣裳也脫的只剩一個紅肚.兜,方半瞇著迷糊的眼睛又鉆進被窩,只是剛躺下,又懊惱的抓了抓腦袋,想起還沒吹蠟 香菱又從被窩中鉆出,跨過視線移動的賈琮,“咯噔”一下跳在地上,“呼”的一口吹滅蠟后,又憑感覺“騰”的一聲跳上床,好懸沒踩到賈琮,而后鉆進被窩,貓兒一樣幸福的“嗯”了聲,頭往賈琮方向一歪,呼呼睡了起來。
賈琮無聲的哈哈一笑,罵了聲“糙妹子”,又替她將一頭青絲綰到枕后,方躺下休息 神京城,榮國府。
眼看要進臘月了,今年榮府比往年更早些準備年事。
因為府上多數老人前二年里被賈琮收拾了個精光,去年過年時還按照往年那般,提前二十天準備,誰知道因為不少管事媳婦們都是新上手的,手上活計不熟,耽擱了許多功夫,鳳姐兒咬著牙拼了命,也直到年三十晚上才將一切準備妥當。
回頭被王夫人不輕不重的點了幾回,很是丟了不少體面。
故而今年進臘月前,鳳姐兒就開始張羅,從早忙到晚。
幸而還有能干的林之孝兩口子在,不然她更要吃不消。
不過,她本是好強也好出風頭攬權的性子,倒也算得償所愿,苦的甘愿。
而且如今府里的管事媳婦,少了許多賈母、王夫人的關系戶,多是她一手提拔起來的,讓她用起來更順手,不用擔心被人從背后告刁狀 所以,鳳姐兒的日子過的也算充實順心。
這一日她在前面聽賈蕓和林之孝說完外面莊子的進項,又根據進項定下了今年年節里的花銷和節賞銀后,帶著小丫頭子豐兒折返回她的小院兒時已過了子時。
這個時間點,整個榮府的主子差不離兒都安歇下了。
鳳姐兒身邊丫頭豐兒看著她主子疲憊的身子,滿臉心疼。
當初平兒姑娘還在時,倒能幫鳳姐兒分擔好大一塊兒雜事。
起碼和管事媳婦們商討一些雞毛蒜皮的瑣碎事,不用鳳姐兒親自出面。
可現在 豐兒自責自己沒個能為,幫不了主子太多。
正當她心里難受時,也近了家門兒,卻見一旁拐角處一個黑影在門前晃悠。
豐兒挑著燈籠往前照了照,喝道:“什么人?”
那黑影也唬了一跳,“哎喲”了聲往后大退一步,差點拔腿逃跑。
王熙鳳看了過來,看著黑乎乎的拐角方向,疑惑道:“環哥兒?”
他那小公鴨子嗓音在后宅識別度太高 見被識破,本準備逃跑的賈環登時將一只邁出去的腳收了回來,賠著一張凍的發青的笑臉哆哆嗦嗦的走了過來,道:“喲!二嫂,真真真巧。”
王熙鳳看他鼻涕都凍出來了,皺眉道:“大夜里的你個凍貓子不好生找個熱炕去挺尸,在這做什么?”
豐兒也防賊一樣看著他。
賈環聞言,吸溜了聲鼻子,差點沒把鳳姐兒晚飯給惡心出來。
眼見王熙鳳面色愈發難看,賈環忙道:“二嫂,最近難道沒聽說什么?”
王熙鳳見他目光是關懷的,一邊往里走,一邊道:“進來說話,瞧你這熊樣!再凍一會兒這年也別過了,去年祭祖就沒你,今年再沒你,往后誰還拿你當正經主子?”
賈環吸溜著鼻涕跟著進去后,嘀咕道:“不枉我來給二嫂報信兒,不給賞銀也沒事”
“你說什么?報什么信兒,什么賞銀?”
王熙鳳何等耳目聰慧,聽了個大概后,登時豎眉問道。
不過還是吩咐豐兒,去讓別的小丫頭子煮一碗姜湯來。
賈環巴巴的看著鳳姐兒,問道:“二嫂,你果真沒聽說什么?”
王熙鳳咬牙道:“有屁快放!再敢拿捏弄鬼,仔細你的好皮!”
賈環唬了一跳,忙投降道:“二嫂,我沒拿捏,就是問問二嫂,可知道璉二哥回來的消息不?我聽我娘說的”
王熙鳳聞言整個人都怔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環兒,你說什么?”
賈環似乎也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小聲道:“二嫂,是真的哩。我聽我娘說的,二哥悄悄回來幾天了,還見過老太太和老爺太太”
王熙鳳聞言,一張俏臉瞬間慘白,身子都晃了晃 她這才明白,為何這幾日下人們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一時忙沒顧著審問,卻不想 是這等,奇恥大辱!
賈環許是覺得闖了禍,忙想補救道:“二嫂,我跟你說個事,你可千萬別說是我說的。我娘說這事要傳出去,就闖天禍了!老爺都警告她,絕不能說出去。”
王熙鳳木然道:“說。”
賈環眼睛發亮,壓低有些興奮的嗓音,道:“二嫂,二哥同老太太和老爺太太說,當初大老爺用劍傷了他的命根子,他都不能當男人了。好在從前他有一個相好的女人,給他生了一個兒子。二哥說他如今也不指望家里的家業了,就求老太太、老爺和太太開恩,準他在府外過吧。不過,為了賈家的體面,他平日里還會在府上露面,也會孝敬老太太、老爺和太太的。我娘說,老爺他們都給了二哥不少梯己銀子。二嫂,你千萬別二嫂!二嫂你怎么了?你吐血了!”
賈環見王熙鳳嘴角溢出一抹殷紅后,魂兒差點沒唬掉,正要跳腳去叫人,卻被王熙鳳一把抓住胳膊。
賈環“哎喲”痛呼一聲后,卻見王熙鳳木然著臉,松開手后從袖兜里取出荷包,打開荷包拿出了一錠五兩重的銀子,遞給賈環道:“拿去吧,這件事,往后誰也不許告訴,記下了?”
賈環看著銀子咧開嘴,不過猶豫了下還是道:“二嫂,我不是為了銀子來的三哥走前,叮囑我要照顧好家人。我覺得二哥做的不地道,才來告訴二嫂的。不然三哥回來,不好交代。”想了想,見王熙鳳還是木然一張臉,眼神看起來死灰一樣讓人難受,賈環抓了抓頭,小聲道:“二嫂別愁,等三哥回來后,必會給你做主的。我和三哥都向著你!三哥早同我說過,二嫂你伺候一家子,沒有讓你受委屈的理。”
王熙鳳聞言,慘然一笑,將銀子放在賈環手里,還想說什么,見豐兒和一個小丫頭子端著一碗姜湯進來,她用帕子抹去眼淚,道:“拿著吧,喝了姜湯仔細傷寒了,喝完就回去歇息,二嫂頭有些疼,就先去歇著了。”
賈環聞言忙一口干了辛辣的姜湯,然后彎腰將銀子塞進靴子里,直起身見眾人都看著他,羞赧一笑道:“仔細被我娘摸了去二嫂,我走了!”
說罷,一溜煙兒的貓著腰出去了。
等賈環離去后,豐兒正撅起嘴想同王熙鳳說兩句批判的話,卻見王熙鳳面色白的嚇人,搖晃了下身子,往一旁歪倒過去 “奶奶!”
蕩蕩乎八川分流繞長安,渭水滔滔入黃河。
在渭南二河融匯處,一艘大船緩緩自黃河駛入渭水。
大船三樓,臨窗前坐著一女,身上穿一件繡淺黃小竹桃紅灑金襖,下面是藍邊輕紗百花腰裙。
眉眼如畫,平和溫潤的目光中,隱隱透著擔憂。
燭光點點,伴著外面的河水聲,愈發顯得寧寂和憂愁 忽地,房門打開,一個穿著蜜合色棉襖,玫瑰紫二色金銀鼠比肩褂,蔥黃綾棉裙,肌膚瑩潤,容貌秀麗的女孩子推門而入。
她看了窗前還在沉思的女孩子一眼,輕嘆一聲,上前道:“平兒,還在為鳳丫頭擔憂?”
窗前女孩子聞言回過神來,忙起身道:“寶姑娘來了,快坐。”
此二人,正是從江南折返回京的寶釵和平兒。
寶釵按下平兒,自己也落座后正經道:“你是個明白人,當知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外人摻和不得的道理再者鳳丫頭也并非性軟的人,不會受欺負不出聲的。有太太和我媽在,她又能受什么大欺負?再說,咱們這都不是快到了么,你怎愈發憂愁起來了?瞧著人都清減了許多”
平兒聞言輕輕一嘆,相比來時,確實瘦了些,她看著寶釵道:“寶姑娘也不是外人,當知道二.奶奶好強的心性。縱然她和二爺早已相敬如冰,可若得知二爺帶了女人孩子回家,還是那樣一個情況,她面子上下不來,非得慪出個好歹不可。我服侍了她這么些年,說也說了勸也勸了,可奶奶始終改不了要強的剛性。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辦呢”
寶釵沉默了稍許,輕聲道:“世道如此,高門大戶里,如這般情況的,并非一家二家。縱是寵妾滅妻的狠毒事,難道聽得還少了?只能往好處想吧。”見平兒唬的面色發白,寶釵好笑一聲,道:“我并不是說璉二哥也會縱出寵妾滅妻的事,不可能的,別忘了太太和我媽也姓王。不過”她面上笑容淡去,輕聲道:“太太她們未必能護得住鳳丫頭不受氣,璉二哥到底是大房的長子但只要琮兄弟回來,一切都不會有事的。你忘了,他最見不得亂了規矩禮法的。我瞧著,琮兄弟也敬著鳳丫頭呢。”
平兒聞言,癡癡的望著南邊,似能看穿墻壁,看過萬水千山,能看到身在江南之地的賈琮。
寶釵見之,輕輕一嘆,也看了過去。
她又何嘗不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