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王府,儀廳。
賈琮面色淡然的坐在客位,并未飲茶。
旁邊一老卒靜靜的站在一旁,目光落在他身上,似在思量。
未幾,獨臂古鋒猩紅的雙眼,煞氣騰騰的趕來,看著賈琮的眼神不善,咬牙道:“王爺說了,他從不欠人情。王爺喜愛你寫的那勞什子詩詞,常常誦背,連我聽著都難受。所以那四個親衛就送給你了,讓你好生待小葉清,不然非要砸爛你的屁股不可!不要你腦袋,是怕小葉清同我鬧!還不快滾!”
賈琮目光漠然的看了古鋒一眼后,轉身離去。
背后,古鋒猶在罵罵咧咧道:“小九兒也不知怎么就看上這樣的貨,瘦的跟雞仔兒似得!經不起俺一拳,會寫勞什子詩詞有個錘子用,呸!”
自武王府出,賈琮面色微微陰沉,匯合了門外親兵后,便徑自往龍首原下長安城方向行去。
這一出出大戲,著實讓他心中梗塞。
武王府將所有因果都堆在了葉清身上,連那個銀軍都送給了葉清帶了出去,將宮里大部分力量也都吸引了出去。
還談什么不愛欠人情?
最是無情帝王家,果然半分不差。
“駕!”
“駕駕!”
自龍首原南下,往長安城南門光化門而去,打馬最快不過半個時辰的路程。
就算慢一些,也用不了一個時辰。
此時不過二月上旬,龍首原上尚未有太多綠意,多是經歷了一個秋冬的枯草。
自山麓而下,一條曲徑并不寬綽。
千年之前寬大的御道,早已被埋進了青史的灰燼中。
好在此路上鮮有人來往,因此無需控速。
賈琮騎乘于戰馬上,心中思緒繁雜。
如今形勢愈發艱險,各方勢力人心莫測。
稍有閃失,便是傾家之禍!
他不能將希望寄托在那些虛幻的猜測上,他敗不起。
他若敗,賈族必然傾覆,而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家里那么多親近他的女孩子,皆難得善終。
那他穿一回紅樓,是為了讓那些鐘靈琉秀的女孩子們早點入輪回么……
念及此,心中壓力沉重三分之余,又忍不住苦笑……
正此時,北面一處淺坡上,忽然傳來一道厲嘯聲。
聽聞此聲,賈琮一瞬間全身汗毛炸起,冷汗如漿水般冒出。
展鵬到底是習武之人,反應極快,第一時間從他馬上躍起,一把將賈琮撲倒下馬,死死擋在他身前。
其他親兵即刻列陣,不過卻發現,慘叫聲竟來自北面山坡。
此時,始終沉默的四名武王府親衛卻似變了人般,為首一人嘶聲厲吼道:“此為義士示警,十人與我王程自西而上,十人與孫超自東而上,十人與趙衷往南坡去看,其余人等留此,保護大人后退!”
郭鄖、展鵬都看向賈琮,賈琮點頭咬牙道:“聽他的。”
這一時,他的臉還是慘白色。
心中既驚且怕,他做夢都沒想到,居然有人敢在他自武王府折返神京城的路上伏擊于他。
大意了!
那勁弩聲,分明是軍中強弩。
百余步距離內,威力根本不比后世狙擊槍差多少。
若是換成八牛弩或是床弩,那就是弩炮!
在這樣并不寬敞的道路上,他們若落入敵人的埋伏中,十死無生,只能任人宰殺!
這是軍械啊!!
任他身邊展鵬武功再高,又如何能擋得住勁弩攢射?
可賈琮如何也沒想到,會在今時今日今地,遇到這樣的埋伏。
他身邊有四名武王親衛不提,他甚至剛剛自武王府折返,武王的光芒,終于開始褪色了嗎?
看著三十余人有序的分成三組,自東、西、南三個方向,往南北兩處山坡圍去,賈琮一邊在展鵬、郭鄖等人的護衛下往后撤,一邊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看著北面慘叫傳來之處。
此刻,埋伏已被人識破,那些人自然不用再隱藏。
居然是軍伍之人……
看起來倒也驍勇,只是賈琮已經被人護著饒過了拐角處,他們的弩箭卻不會轉彎,只能將箭矢射向圍向他們的賈琮親兵。
這一刻,就能看出武王親衛的不俗之處。
每每在敵人發射弩箭時,便領著手下十人緊緊伏于地面,尋山石遮掩。
又在弩箭間歇期,能準確的抓住時機,飛速近前。
待敵人重新裝好弩箭,再度發射時,再次帶人伏地,避開敵人鋒芒。
這般教科書般的精準帶兵手段,別說對面山坡上的敵人,連躲的遠遠的賈琮和展鵬、郭鄖等人都看的驚嘆不已。
雖然依舊難免出現死傷,但數量之少,足以讓人心安。
展鵬這會兒已從驚魂中恢復過來,看著那一幕,嘖嘖稱奇道:“大人,這幾人看起來呆頭呆腦的,沒想到這樣會領兵,我瞧著怎么比郭鄖還強的多?”
郭鄖在一旁眼睛死死盯著王程等人的行動,聽聞此言,甕聲道:“我在黑遼不過一老卒,如何及得上武王親衛?他們是真正從尸山血海中帶兵沖殺出來的。經歷過十萬人馬的大陣仗,又怎是我能相比的?”
此刻,北坡上王程、孫超自東西兩面而上,終于到了火器發射的距離。
他二人并未接觸過燧發槍這樣的火器,但一法通萬法通。
將燧發槍看成弩箭,道理是一樣的。
兩人各自尋找好一處巨石當做掩體,而后下令攻擊。
戰況隨呈一面倒……
賈琮見之,輕輕吸了口氣,他的目光沒有在那些埋伏之人身上,而是落在了王程、孫超等人身上。
若此刻他依舊將這四人當做尋常親衛,那豈不是比豬還蠢?
縱然是武王府的親衛,也不會有如此高超的指揮能力。
臨危不亂四個字,落在紙面上輕輕巧巧。
但世上能做到這四個字的,多為一時英杰。
賈琮的目光漸漸幽深起來……
“窮寇莫追,打掃戰場,即刻掩護大人回城。”
等伏擊之人死傷一地,殘余七八人再也忍不住被人當雞仔一樣射殺逃命而去后,王程厲聲阻止。
賈琮在展鵬等人的護衛下,上了南山坡。
看著一處凹陷坡地上擺放的三架八牛弩,十來架腳踏弩和三十余勁弩,他嘴角彎起一抹冷酷笑意。
好大的陣仗!
自此往下看,可見一段長越兩箭之地的直道,兩頭卻是轉折處,且最多只能同行三騎。
居高臨下伏擊,幾無幸理。
兩端的轉折處,阻絕了拍馬加速強行通過的可能。
進退不得,只有活生生的挨射。
著實驚險!
賈琮倒吸一口寒氣,目光又落在地上這些身上尚穿著大乾軍服的伏擊之人的尸體上,若說他們不是出自大乾軍方,才是笑話。
可是……
這里是龍首原吶!
賈琮微微仰首望天,心中說不出的驚悸和寒意。
他仿佛看到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坑,想要吞噬一切……
“留十人在此看守,其余人隨吾即刻回京,無圣旨來前,任何人不得近前,違令者,誅之。”
“喏!”
“你說什么?”
大明宮養心殿內,崇康帝正與七位軍機大臣議事,聽到戴權匆忙稟奏后,一時間以為聽錯了,再問一遍。
戴權道:“主子爺,冠軍侯差人入宮急奏,說他自龍首原武王府折返回城路途中,遭人以眾多八牛弩、腳踏弩、勁弩伏擊……”
“在哪里?”
崇康帝好似還未聽清,再問一遍。
戴權道:“主子,在龍首原。”
崇康帝聞言,瞳孔都擴大了些,然后轉頭看向開國公李道林和宣國公趙崇。
便發現,這二位位高權重執掌軍機的貞元國公,無不面色鐵青,虎目噴火,絲毫不加遮掩的震怒!!
崇康帝見之,心中冷笑一聲,隨即問戴權,道:“賈琮可無事?”
戴權搖頭道:“說是有人提前預警,射了埋伏之人一箭,暴露了行蹤,賈……冠軍侯一行人才沒進入伏擊地,逃過一命。”
怎么看,戴權似都有些惋惜……
崇康帝狠狠刮了他一眼后,轉頭看向李道林和趙崇,聲音森然道:“如今軍中將領,九成皆出自老九麾下。都說軍伍中人最是忠誠,朕原本亦是如此認為。可如今看來,也逃不過人走茶涼的薄情結局。老九還沒死呢,就有人敢在龍首原,在他眼皮底下動手殺人。嘿!朕本思量,有老九在,能代朕,能代劉氏皇族懾服軍中那些驕兵悍將也好。可如今,竟有人當著老九的面,明晃晃的用軍械狙殺朕的錦衣指揮使,天家威嚴喪盡!連老九的金身,也被你們自己給破了……朕想問問你們,到底意欲何為?!”
隨著崇康帝的咆哮,“砰”的一聲巨響,卻是他一掌拍在了御案上。
李道林和趙崇面色鐵青,異口同聲吐出兩個字:“徹查!!”
崇康帝強壓下震怒,死死看著二人,一字一句道:“好,那就徹查!此案,朕都不涉其中,錦衣衛也不參與,就由二位出人,從頭徹查至尾。朕要一個交代,朕要給老九一個交代!!”
懷遠坊,保齡侯府。
賈琮并未帶人直接從金光門回家,而是繞了遠道,自延平門而入,直接來至保齡侯府史家。
他防備有人再度狙殺。
保齡侯府的門子多少年沒見過一身血殺氣的武卒上門,甚至還有幾人背著三具明顯已經死了親兵尸體。
看到這等陣仗,保齡侯府門子立刻進里面傳話,不一會兒,就見保齡侯史鼐親自帶著兩個嫡子史超、史偉出來。
看著這血氣騰騰的一干人,面色都變了變。
史鼐看著面色煞白的賈琮,問道:“琮哥兒,這是怎么了?”
賈琮神情淡漠道:“有軍中之人在龍首原以強弩伏殺于我。”
史鼐聞言唬了一跳,驚叫道:“你說什么?在哪兒?”
賈琮沒有回答,而是對郭鄖道:“送這三個兄弟回府,好生安葬,記下他們的名字,等事畢,再送他們骨灰回家,他們的爹娘老子,以后就由我來奉養。”
郭鄖點點頭,安排人送那三具尸體回府。
賈琮這才看向史鼐,問道:“二表叔,你尋我何事?”
史鼐看了賈琮一會兒,忽然扶著頭,道:“先別說話先別說話,我這會兒頭有些暈,想……想吐,嘔……”
看著站在門邊大吐的史鼐,賈琮有些無語。
這也是個武侯啊,當年也經歷過大陣仗,怎么就嚇成這個鳥樣子了?
史鼐大吐了一陣后,面色慘白目光無神,喃喃道:“龍首原上動刀兵,龍首原上動刀兵……完了,完了,要出大事了,要出大事了……”
賈琮到底不是從那個時代過來的人,還無法理解武王對于這些貞元勛臣到底意味著什么。
更不知道,這一刻,在貞元勛臣中,引起了怎樣的震動和狂怒!
武王對于那個時代的人,便如神靈般的信仰和精神上的領袖。
怎容人踐踏神威,怎容人褻瀆尊嚴?
無數貞元勛臣揮舞著刀槍,要給武王一個交代。
唯有開國公李道林和宣國公趙崇心中生起無邊寒意,卻不知這交代,又要用誰的腦袋來祭旗。
那是軍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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