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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四章 躺槍……

  今日,整座皇城都在御林軍的層層戒嚴內,仿佛皇城之上,籠罩著一層壓城欲摧的陰云。

  厚重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皇庭尚且如此,宣政殿內,氣氛更讓人壓抑的如墜冰窟。

  滿頭霜發的崇康帝面色木然的坐在龍椅一言不發,已經長達兩個時辰。

  每過一個呼吸,宣政殿內似乎就更加壓抑一分。

  殿內六大軍機,外加……三位原本被圈禁在宗人府的親王,康王劉博、寧王劉雄、定王劉策。

  他們為崇康帝與武王的同父兄弟,骨肉手足。

  三人之母,為宮中的三位老太妃。

  原本崇康帝有一項常掛在口邊的德政,他允許宮外有子的太妃,每年出宮與親子團圓兩月,然后再接回宮,受他侍奉盡孝。

  這也是曾被天下士林大為稱贊之政,是崇康帝為數不多被贊譽之政。

  然而這一刻,曾經所有的贊譽,仿佛都化成了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崇康帝面上。

  從古至今,皇子暴斃者有。

  而自古而今,以子逼死母妃者,尤其是一次逼死三位母妃者,除了本朝天子外,絕無僅有。

  在以仁孝為世間大道的當下,一個非馬上得天下的太平天子,于孝道有虧時,屁股下的龍椅根基,基本上也就處于風雨飄搖的狀態中了。

  此時若是太上皇肯站出來登高一呼,行廢立之事,崇康帝沒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甚至……

  此刻寧則臣,或是貞元勛臣結合起來,也未嘗沒有機會。

  一個孝字,分量之重,足以壓垮當世任何一根脊梁!

  所以,崇康帝此刻眼中充滿了絕望,頹敗,以及一絲無比危險的瘋狂。

  正是這絲瘋狂之色,讓整個宣政殿內,猶如煉獄!

  在他還坐在這張龍椅之上時,在他仍為這個煌煌億兆黎庶帝國的國主時,在他已經掌控大半軍政大權時,崇康帝想要大治天下難,但若想毀滅這個皇朝,不費吹灰之力!!

  所有人,都在沉默的維護著這個底線,不愿讓崇康帝拉著這個帝國,同歸于盡。

  賈琮規規矩矩的站在殿內一角,默不作聲的打量著情形。

  他以為,這些軍機處大臣們,有些當局者迷了。

  不錯,如今的情形的確十分危急。

  稍有怠慢,便有傾覆之禍,玉石俱焚!

  但是……

  崇康帝并非毛頭小子,他性子雖急躁,但心性卻從來沉穩堅韌!

  他苦熬了幾十年,熬的發妻成了路人,熬的皇子暴斃喪盡,熬到武王將死,熬到貞元勛臣即將分崩離析……

  在這個當頭下,沒人任何比他更珍惜他的江山,他的社稷!

  如果賈琮沒猜錯的話,宮里他那大姐姐賈元春,多半已有了身孕。

  連最棘手的后繼承嗣之君的難題,都解決了大半……

  賈琮絕不信,在這個關頭,崇康帝會坐以待斃,束手認輸。

  怎么可能?

  若果真如此,崇康帝也不會這個關頭,傳他入宮……

  或許,這就是一個局!

  一個辨別忠逆奸邪的局,崇康帝張網已待,等著幕后黑手,自入轂中!

  對于這個局的威脅,太上皇方面定然是沒有機會發聲了。

  借著三大皇子暴斃案,崇康帝早已用三萬御林軍,將整座皇宮經營的如鐵桶一般。

  或許有一些細小漏洞,但這些細小漏洞,絕不足以讓一直幽居重華宮的太上皇將手伸出,行廢立之事。

  至于宮外……

  賈琮以為,開國、宣國兩大軍機中,必然有一人,已經徹底投誠于崇康帝。

  才讓他有把握,無論發生何事,都不可能有翻船之虞。

  至于兩人間到底誰才是崇康帝的暗手,賈琮不認為他僅憑猜測就能猜的出。

  太復雜了……

  但無論如何,賈琮已基本可斷定,今日之事,怕就是一偵測人心的大坑。

  就看,有沒有人自己跳進坑來!

  答案是……有的。

  沉默的宣政殿內,逐漸有了聲響……

  “嗚嗚嗚……”

  “嗯嗯嗯……”

  “呃呃呃……”

  三道不同的悲戚哭聲漸漸響起,哭聲哀絕。

  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的落在大殿正中伏地而跪的三位廢黜親王身上。

  寧則臣等人眉頭緊皺,眸光鋒利而擔憂。

  賈琮則心頭一跳,暗道一聲:來了!

  果不其然,就聽康王劉博悲若欲死,大慟道:“母妃,你死的好慘啊!母妃……父皇啊!!”

  最后三個字,康王劉博仰頭咆哮而出。

  似想要以誠孝,感天動地。

  寧王劉雄看起來也到了忍無可忍之境地,他淚流滿面,對殿內諸軍機大臣們哭訴道:“我大乾,自立國以來,便以仁孝治天下。便是前朝七百載,也聞所未聞此等駭人之事。諸位大人皆為大乾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皆是受圣人教化成長起的當世名臣,莫非就能眼睜睜容忍有人逼死庶母,殘害手足兄弟,屠戮宗族,肆殺功臣,飛鳥未盡,良弓藏,狡兔未死,欲烹走狗!刻薄寡恩,古今少有,倒行逆施,天良喪盡!”

  寧王劉雄每言一句,宣政殿內氣氛便再低沉一分,每個人的臉色,再凝重三分!

  這直喇喇之言,猶如一把尖刀,將當今皇權的臉面,給劃的七零八落,丑陋不堪!

  血淋淋,可見白骨!

  定王劉策卻比此,更直白,他緩緩轉動身體,跪的方向從正面皇庭,改成了跪文武軍機……

  不等寧則臣等人規避,便嚎啕大哭道:“請諸位大賢,看在大乾養士百年的份上,看在自太祖、圣祖和太上皇三朝善待功臣的份上,不避艱險,起忠義心,行廢立之事,另立新皇罷!!名教子弟,忠義之族,焉能侍奉弒母之賊也?!”

  “轟!”

  猶如一道驚雷炸響在宣政殿,炸的所有人都面色劇變。

  終于,有人在這皇城之內,說出了廢立之事!

  好膽!

  賈琮面色雖也凝重之極,但心里卻哂然。

  這三位廢黜親王自然敢,他們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此后余生的風雪都只能在宗人府的牢房里去看。

  再加上他們的娘這么一死雖是給某人上足了眼藥,卻也將他們維系性命的保命繩索給割成兩截。

  往后余生,再想看風雪,怕是連宗人府都難,地府還差不多。

  他們不想在宗人府的牢里待下去,更不想這樣早就下地府,若還不臨死一擊,成則轉運繼續稱尊為王,敗嘛,結局還能壞到哪去?

  哪怕敗,這番話說出去,也足夠讓那寡恩之君根基動搖,痛徹心扉!

  算是他們的報復。

  這樣的膽魄算計,怪道他們等不到天子駕崩,就開始私下里爭奪大位正統。

  只是他們沒想到,自家府上,會有天子耳目……

  不是糊涂廢物,但也聰明不到哪去。

  此三人表演完,賈琮的目光先看向木然的連眼睛都不曾轉動一下的崇康帝,看不出什么深淺,又看向當朝六大軍機。

  開國公李道林和宣國公趙崇都沒什么反應,這是正常的。

  這種事,從來都是少不得軍方的支持,但又不允許軍方直接干預。

  可以是文臣宰相,也可以是皇族,唯獨不能是軍方,因為那樣意味就完全變了。

  一為政變,一為兵變。

  政變行廢立之事,只是在皇族中改個皇帝。

  兵變,那就涉及到改朝換代了……

  這是根本性質的兩回事!

  所以,李道林和趙崇都很清醒的閉口不言。

  哪一個開口,無論是舊皇還是新皇,往后都容不下他們。

  至于大宗正忠順親王劉孜,同樣沒有開口。

  他或許知道些什么,又或者有其他心思,總之站在那里,眼觀鼻鼻觀口。

  讓賈琮隱隱有些失望……

  真正的重頭,卻是在寧則臣、宋廣先和婁成文三位文相身上。

  這個時候,如果三位文相拿定主意,或者只要一人站出來,那么不管成與敗,都會極大的打擊崇康帝的皇威。

  傳至天下,那么天下野心家,連出師之名都有了……

  正值新法惹得舊勢力滿腹怨言時,一點星星之火,當真可以燎原……

  念及此,賈琮忽地打了個寒戰。

  他能想到的事,崇康帝絕不會想不到。

  那么……

  今日這大殿,必然暗藏殺機!!

  念及此,賈琮連再動眼睛的心思都沒,本本分分的站在那。

  只可惜,他不向福禍,福禍卻來尋他。

  一直沒什么存在感,為了平衡寧則臣而被崇康帝先引入內閣,再引入軍機處的宋廣先和婁成文兩人暗中對視一眼后,婁成文不動,宋廣先卻忽地對康王、寧王和定王道:“三位王爺實在錯怪陛下了,王爺所言,皆非陛下本意。此為天子身邊出了佞幸之臣,巧言令色,方使圣聰蒙蔽,又擅自行動,終鑄成大錯,反倒讓天子背負罵名。”

  “你說寧則臣?他為崇康心腹,雖快要被整死,但若非崇康暴虐妄為,他如何能蠱惑?”

  康王劉博問道。

  在他看來,宋廣先是在打壓寧則臣,想趁機上位。

  然而卻不料宋廣先搖頭道:“非是寧相,而是冠軍侯賈琮。”

  賈琮:“……”

  這他么……

  什么叫躺槍?

  八竿子也打不著吧?

  別說賈琮無語,連龍椅上始終木然的崇康帝,眼皮都顫了顫……

  不過,隨即便與諸多軍機大臣們,明白了宋廣先的心思。

  在宋廣先看來,逼死三位老太妃這等驚世駭俗之事,是萬萬不可能瞞得下的,越瞞越瞞不住。

  到時候天子失德,天下必然大亂。

  與其等到事態敗壞到那個地步,不若早早的尋一個各方都能接受的替罪羊殺了,以泄民憤,安撫時局。

  而當今天下,還有人比賈琮更適合當這個替罪羊,能讓勛貴、文臣、清流,尤其是江南士紳們統統滿意的么?

  絕無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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