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姐姐,前二年你和云丫頭還常勸我想開些,別熬毀了身子,如今怎也常落淚呢?快來吃些茶補補罷。”
三人重新落座后,黛玉端著茶壺與寶釵斟茶,語重心長勸道。
寶釵哪里是好惹的,接過茶盞后,氣的拉過黛玉就要擰她的嘴。
不過見黛玉連連嬌笑求饒后,又心軟放開,在她腮邊輕輕一擰,啐道:“顰丫頭這張嘴,真真叫人又愛又恨!”
賈琮看著黛玉的櫻桃小口,目光閃爍了下,點頭附和道:“極是。”
黛玉一下轉頭瞪他,不過看到他意味深長的目光打量她的嘴唇時,俏臉一紅,哼了聲道:“三哥哥不是好人!”
扭過頭挨著寶釵坐下,不理賈琮,對寶釵微笑道:“好姐姐,快吃茶呀。自從你和三哥哥……嗯哼后,你變了好多呢。往前最是心寬體胖,看看現在,都清減的和我差不離兒了。可是我三哥哥欺負了你?”
寶釵一張俏臉通紅,不說話上手!
黛玉“哎喲喲”嬌聲驚叫著閃躲,寶釵起身追逐,啐道:“顰丫頭如今真真學壞了,也不知同哪個促狹鬼學的,什么話也敢說!這些話也是你好說的?什么叫嗯哼?”
黛玉跑著跑著跑不過了,被捉住后求饒道:“好姐姐,我這不是同你一道出氣么?你瞧三哥哥懷里那塊兒都被淚打濕了,可見姐姐真是委屈壞了……”
“你還說!”
寶釵氣的拍了黛玉一下,黛玉自己笑的氣喘,告饒道:“不說了不說了,再不說了。”
寶釵又放過她,經過這兩場頑鬧后,她心里的郁氣徹底疏散開了。
坐下對賈琮道:“如今顰丫頭倒是比原先好了許多,倒不知誰疏導的她?”
賈琮未答,黛玉就道:“改明兒我讓你認識一人,便是那芙蓉公子。真真是世上第一等奇女子,我往常也算是心氣高傲的,可認得她后,只覺得再活二百年也比不過人家那副心胸氣度。莫說咱們這樣的閨閣女子,就是三哥哥,都不如人家灑脫大氣。若沒見過,斷想不出,這世上還有這樣的女孩子。”
寶釵起了好奇心,追問黛玉道:“原我也聽說過她一些事,我哥哥當初壞了事,琮兄弟還是走了她的門路給放了出來。她怎么呢?”
黛玉將她所知道葉清的事一樁樁一件件都說了遍,說的寶釵時而蹙眉,時而驚嘆。
說到最后,黛玉忽轉頭問正在靜靜吃茶,享受著這美好氣氛的賈琮,道:“你見過葉家姐姐了沒?”
賈琮點點頭,道:“你忘了,上回因為在人前罵了她,被太后叫去跪了一天……”
“噗嗤!”
不同于寶釵的心疼驚嘆,黛玉眸光流轉間,俏臉微熏,似笑非笑的問賈琮道:“三哥哥沒和葉姐姐說些什么?”
賈琮無語的看著黛玉,眨了眨眼。
這丫頭,是不是果真愈發頑皮了?
寶釵在一旁看了看左右,問道:“怎么了?”
黛玉忙笑道:“先前葉家姐姐念在舊友重逢,又都在江南,便來鹽政衙門過年。人家本想給某人一個驚喜,就不告而入,直接進了府,可有人卻好狠的心,把門子狠狠抽打了一通鞭子,說他們不用心,隨便放人進府。結果葉家姐姐第二天天沒亮就走了……”
寶釵聞言,又吃驚心里又熨帖。
雖然從不曾說什么,但太后娘家這位侄孫女兒對她的威脅,簡直是黑云壓城的氣勢。
她自負不輸給別人什么,但和這位頗有傳奇色彩的金枝玉葉相比,她也不知該怎么比……
盡管她不認可葉清的處世方式,卻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當世奇女子。
和賈琮,有說不出的般配感。
還有一處最有威脅之處,那就是這位葉家姑娘,極相中賈琮……
這讓寶釵時而從夢中驚醒。
好在,她知道葉清是必須要招贅婿的,再加上看起來,賈琮并不喜歡她,才讓她海松一口氣,漸漸放下心來。
兩人又說了一起子話,賈琮只在一旁聽著,也不嫌無趣。
到了午時,鶯兒引著小五、同貴等丫頭,送上飯菜來。
黛玉雖要告辭,寶釵只是不許,三人便一道吃了頓午飯。
飯罷,賈琮讓寶釵好生歇著,他則與黛玉折返東府……
出了梨香院,黛玉就變得沉默起來,不復在梨香院的活潑。
等進了東府,再去看她,一張俏臉上,早已掛滿了淚珠。
賈琮心中一嘆,牽著她的手,折向了會芳園。
春時的會芳園,花草滿地,疏林抽枝,鳥語花香。
山水亭軒間,好似江南風光。
走至一處由塊快奇石鑲嵌成道路的淺溪輕流邊,賈琮在黛玉身前彎下腰,問道:“上來,我載你一程,快。”
黛玉不知賈琮想做什么,可見他態度堅決,左右看了看無人,心里又著實難受,便輕輕的伏在了他背上。
賈琮背上輕飄飄的黛玉后,一腳踩在了第一塊青石上,口中道:“一步相識……”又邁出另一只腳,踩上間隔一尺距離的第二塊青石,口中道:“二步相知……”繼而第三步:“三步相惜……”第四步:“四步相戀……”第五步:“五步相愛……”第六步:“六步相隨……”第七步:“七步相守……”第八步:“八步不相離……”第九步:“九步共白頭!”
至對岸,將早已癡了的黛玉放下,轉身面對。
兩個美如畫的人,站在如畫的會芳園中,靜靜相對凝望。
直到一陣春風拂面后,賈琮才微微一笑,道:“不用自責的,對我而言,當初我只想和平兒姐姐兩人相守一生。因為在那段最艱難黑暗的日子里,唯有平兒姐姐溫暖著我心中最后的善良,沒做出激進之事……只是后來,平兒姐姐同我說,若如此,只會毀了我,也毀了她。即使我發誓,我能做到,但她依舊拒絕,因為她不愿我與這個世界為敵,那太艱難,也太危險。
她說,若我如此,她寧愿選擇去死。她是世上最溫婉善良的人,卻也是最決絕的人,我相信她說的到做的到,所以,我才選擇了敞開心扉,去真誠的重新對待這個世界。
然后,才迎來了寶姐姐、晴雯、春燕、香菱還有你。
林妹妹,對我來說,你們真的沒有先后之別。”
黛玉聞言,看著賈琮眨了眨眼,一副不知所云的神情,淚水也重新落下,咬了咬唇角,聲音有些凄然和愧然,道:“可是在別人眼里,便是我不知羞不知恥,明知道寶丫頭和你……還……”
得,白說了。
賈琮好笑的將她攬入懷中抱住,黛玉也反手緊緊抱住他的后背,賈琮微笑道:“我知道你還無法理解我說的話,但我只想告訴你,真的不用在意別人的目光。日后,咱們會去一個外人接觸不到咱們的地方,一口氣修上好多房子,一人住一處!白天一起游頑,一起讀書寫字,一起吟詩作對,一起賞春花秋月,夏雨冬雪,一起度過這流年。夜里各回各處,清靜安寧。沒有世間的紛紛擾擾,沒有那么多禮數規矩束縛,大家一起自由自在,豈不快活?”
“可能么?”
“一定會!”
“好,三哥哥,再背我過去罷……”
“好。”
賈琮應下后,重新將黛玉背起,然后一步步走回對岸。
只是這一回,開口的卻不是他,而是黛玉。
她將臉伏在賈琮背后,輕聲念道:“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乃敢與君絕!”
榮國府,榮禧堂。
送黛玉回東府后,黛玉去尋平兒說話,賈琮則被西府來人請到了榮禧堂。
榮禧堂上,除卻賈政、王夫人夫婦二人外,還有王子騰。
崇康帝親自給賈琮下了旨意,允他這一次干預軍伍之事,襄助王子騰執掌京營。
如何執掌京營?
便是將十二團營抓在手中。
除卻奮武、果勇、敢勇三大營由武定侯吳誥、參寧侯宋杰、靖安候徐忠執掌,不用王子騰理會外,其他如立威、揚威和新收的顯武營,王子騰運作的極為吃力。
立威營和揚威營被東川候和平涼候執掌十數年,經營的針插不入水潑不進。
東川候和平涼候雖死,可在兩大營中留下的烙印極為深刻。
自守備以上的軍官抱成一團,令執掌立威、揚威大營的神武將軍馮唐和忠靖侯史鼎頗為頭疼棘手。
顯武營雖然看起來好接手,可死了主帥,調離了守備以上的所有軍官,整個大營的士氣低迷到讓人無法忍受的地步。
這一切,對崇康帝來說不能接受,對王子騰來說更是如油鍋上的螞蟻,萬分煎熬。
崇康帝非馬上天子,在軍中的威望幾近不存。
尤其是在武王烙印深刻的軍中,他的圣旨,并不能解決什么根本問題。
王子騰就更不用說了……
所以,他們急需開國一脈的功臣中可用之人,來幫他們徹底執掌這六團大營。
作為開國功臣一脈中占據核心地位的賈家,便是他們寄托希望之所在。
看著王子騰極為親近和希冀的目光,賈琮先看了眼默然的賈政和王夫人,而后道:“舅舅,既然言及公事,請恕我不能以外甥的身份與你談話,而是賈家承爵人的身份同你談,你認為可以嗎?”
王子騰一怔后,也看了眼賈政夫婦一眼后,點點頭,道:“當然,理當如此。”
賈琮微微一笑,道:“有陛下旨意在,琮自然奉旨行事,襄助舅舅真正執掌京營。只是,也請舅舅體諒,祖宗留下來的香火人情,畢竟是我賈家最珍貴的財富。琮如今身為天子近臣,執掌天子親軍,暫時用不到。但往后說不得寶玉、環哥兒他們會用得到。舅舅是明白人,當知道這些香火人情,一旦用了,也就沒了。若是送給了王家,往后寶玉、環哥兒他們就難了……”
王子騰面色肅穆,沉聲道:“琮哥兒,有我在一日,他們就……”
沒等王子騰說完,賈琮就擺手阻斷道:“求人終究不如求己!”
這斬釘截鐵不留顏面的話,讓賈政夫婦面面相覷。
不過縱然王夫人,這一回都沒有去看王子騰望過來的眼神。
因為賈琮為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寶玉。
這句話,也說到了她心坎兒里。
她雖向著娘家,可也不愿往后寶玉有事去求娘家,尤其是分明自己就能做主的時候。
之前她不明白這些人情香火的價值,如今又豈能不明白?
看看她這兄弟巴巴的求上門的架勢,也當明白過來。
王子騰見他姐姐都沒說話,再不存僥幸之心,深吸一口氣,看著賈琮問道:“琮哥兒所言有理。那么,依你之見,當如何為之?”
賈琮微微一笑,道:“很簡單,勞舅舅將空缺的軍官職務列個名單給我,外甥帶著寶玉,一家一家上門,親自替您去求。舅舅,若只我一人,那么一切都好說。舅舅需要什么,只管拿去便是。可我并非一人,還有家族要守護,所以還請舅舅體諒。”
此言一出,王子騰面色大變。
看賈琮的目光,猶如妖孽。
若施恩由賈琮去做,那他以后拿什么去收整軍心?
如此一來,賈家哪里是去消耗人情,分明是再去施恩,積攢人情!
王家還有什么好處?
至于寶玉,王子騰打心底里嗤之以鼻,根本不去思慮。
旁人不知他這個親外甥的成色,他難道不知?
不過是個憑白的添頭罷了,更是給賈琮擋箭用的。
畢竟,他一個錦衣衛指揮使跑去施恩,實在是犯忌諱的事。
可若是說替兄弟站位,幫寶玉收攬祖宗香火,那就沒人能說出什么話來。
因為天經地義!
再者,他那個傻姐姐,還不歡喜瘋了?
果不其然,賈琮話音落地,只頓了那么幾個呼吸,王子騰就聽王夫人驚喜高興道:“還帶著寶玉去?”
賈政也吃驚的看著賈琮,問道:“琮兒,你帶那小畜生去作甚?他懂什么,莫讓他壞了你的大事。”
賈琮微微一笑,對賈政和聽了賈政之言面色難看的王夫人道:“老爺太太,誰又生來就懂那么多,不過是慢慢去學罷了。寶玉如今也大了,也該往外面走走,見見親舊世交,開開眼界了。往后做官,總要用的,早一日學比晚一日學強。您二位放心,有我在,出不了岔子的。”
王夫人連念佛號,簡直感激的看著賈琮道:“阿彌陀佛!我的兒,難為你想的這么周全!寶玉有你這樣的哥哥,真是福氣!”
賈政也感動莫名,他雖罵的嚴厲,可心里到底還是念著寶玉的前程,見賈琮安排的那么妥當,豈能不熨帖?
見他夫婦這般模樣,王子騰再看賈琮那張俊秀的不像話的臉,眼中漸漸多了絲敬畏。
多智近妖,將局勢輕松玩弄于指掌間,說的便是這等人吧?
可怖!!
怪道都中那么多公候豪門當家人,都在傳那一句話:
生子當如賈清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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