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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五章 元妃省親

  過了申時,崇康帝還在同賈琮叮囑去大同府后的諸般事宜。

  事情沒那么簡單,不能蠻干,只能智取。

  大同總兵方程不是江南六省錦衣千戶所那些廢物,僅僅仗著火器之利,絕不可能拿下擁兵十萬的方程。

  這些殺人不眨眼的悍將,也未必在意他們在京城的家眷。

  尤其是方程父母雙亡,都中宅第中只有妻兒。

  可女人孩子,方程并不缺,他在大同府有的是。

  而且,武王之威,未必那么有用了……

  “貞元勛臣在京中連連折倒,而武王也未發一言,你以為他還是從前那個王爺?這世上什么都會變,尤其是忠心,更是可笑。你若果真以為拿著武王令和他身邊的親兵就能讓方程乖乖赴京領死,那就太幼稚了。”

  崇康帝給賈琮潑著冷水。

  賈琮想了想,點頭道:“陛下所言有理,武王的光輝早已褪色,當初臣未下龍首原,都被人以軍弩伏擊,從那時起,臣就知道武王不再是當年的武王了。不過,臣以為方程總不會在明面上就敢蔑視武王令和武王府親兵。他撞客心生惡鬼,不代表他手下的參將、游擊們也都心生惡鬼。臣不敢大意,但是,一個喝兵血喝的喪心病狂,將兵卒視為佃戶奴仆的將軍,臣以為,他不會有多得軍心。臣去大同府之后,先潛伏起來,等聯絡到一些忠義之士,再將方程并其當局一舉斃殺。太平盛世,就敢擁兵自重,妄圖形成軍閥割據,當殺!”

  崇康帝看著賈琮,見他這般大的殺性,怎么看都覺得順眼。

  賈琮知進退,從不插手朝政,也不在朝廷上安插官員,他甚至從不和文官來往。

  而也極少與武將們勾連,一心當他的錦衣衛指揮使,還當的頗為出色,根本不怕成為孤臣。

  這樣忠心耿耿,又注定不可能造反的臣子,哪個皇帝不喜歡?

  而且,這種性子尤其對崇康帝的心思。

  只可惜啊,他時日不多了,不然這對君臣,必然能開創前所未有的盛世……

  念及此,崇康帝心中生出一股暴虐之意,寒聲道:“你放手去辦,不管是死是活,一個半月內,一定要將方程帶回京來。等他回京后,朕要將他九族片片凌遲!”

  賈琮聞言,心頭一凜,躬身應道:“臣遵旨!”

  “主子爺……”

  這時,在外面聽一個小黃門兒耳語了數句的戴權走來,輕聲道:“皇貴妃娘娘歸寧省親的時刻到了,皇貴妃娘娘想來和主子道個別……”

  崇康帝不耐煩道:“讓她自去就是,不必再見。讓周圍人好生看顧著,有半點閃失,后果他們自己知道。”

  戴權聞言,忙應下后,又出了東暖閣去傳旨。

  待擾亂的人離開,崇康帝再問:“你準備幾時出發?”

  賈琮想了想,道:“越快越好!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今日臣在軍機處說了打算,便有一絲可能泄露出去,讓方程有所準備。而且,方程多半在京中也有耳目。所以,臣打算一會兒離宮就出發。賈家正在迎貴妃省親,誰都不會想到,臣現在就會前往大同府。一步快,步步快。臣將叛逆方程斬了,早日回來,再為陛下效命。”

  崇康帝聞言,都微微動容,凝眸看著賈琮,道:“現在就走?”

  賈琮點點頭,道:“兵貴神速。”

  崇康帝微微吸了口氣,輕聲道:“若朝臣皆如愛卿,朕何止于此……”

  賈琮大禮拜道:“臣不敢驕傲,實是臣受陛下恩眷太重。以臣微末之功,初封伯,再封冠軍侯。古往今來,圣眷隆重如臣者,屈指可數。臣愿為陛下之霍驃騎!”

  這么肉麻諂媚羞恥的話,實在不該從一個氣度淡然的少年口中說出。

  但求生欲爆棚的賈琮,此刻寧肯姿態放低一點,也要在這頭即將死去的暴龍心中,留下忠臣孝子的好印象。

  因為賈琮感覺到,這位人間帝王,好似快要失控了……

  “哦?問我借武王令?”

  慈寧宮中,葉清看著躬身賠笑的戴權,莫名其妙道。

  一旁太后更是如同看二傻子一樣看著戴權,目光漸漸不善……

  見此,戴權一張老臉漸漸發白,結巴道:“清……清小主兒,是……是那……是那冠軍侯派奴婢,前來相借的……”

  葉清好笑道:“他算老幾?”

  戴權聞言,只覺得一輩子老臉算是丟的一干二凈,心里把賈琮罵個狗血淋頭,就要告退,卻聽太后忽然問道:“那冠軍侯,可就是賈貴妃的弟弟?”

  戴權忙答道:“是的,太后娘娘。”

  自那日太上皇駕崩,太后和天子起了正面沖突,當場摔倒在地,幾乎薨逝,將崇康帝嚇的跪地請罪,戴權就知道太后便是當下最惹不得的人。

  若太上皇剛死的“不明不白”,太后也緊跟著鳳危,那整個天家干脆直接崩潰算了。

  太后被救醒后,就好似一下老了十幾歲,也記不得天子對他的不敬了,也不記得太上皇死的不明不白了,整日里都有些暈乎。

  但越是這般,崇康帝越是看重,絕不允許太后此時出事。

  所以同太后說話,戴權打起十二分小心。

  太后聞言,“唔”了聲,“小聲”對葉清道:“小九兒,這個人還是要拉攏一下的。不然等哀家死了,就沒人護著你了,哀家怕有人對你不利。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

  葉清聞言,瞥了眼都不知該把耳朵藏到哪里去的戴權一眼,點點頭道:“既然太后這般說,那我就借他一次罷。你告訴賈清臣,他欠我一次人情,日后他可別不認。”

  戴權忙點頭哈腰賠笑道:“斷然不會,斷然不會,有太后娘娘和皇帝主子作證,天下誰人敢賴賬?”

  “去吧……等等。”

  葉清叫住正要離去的戴權,問道:“賈清臣借武王令什么時候還?”

  戴權隨口道:“一會兒冠軍侯就出京,最遲一個半月……額。”

  似乎意識到說漏嘴了,戴權忙掩住口,眼睛骨碌碌轉。

  葉清嗤笑了聲,擺手道:“行了,我不多問了,讓他早點給我還回來,好歹是個紀念。”

  戴權如臨大赦,忙不迭的答應后,匆匆離去。

  身后,傳來葉清開朗的笑聲:“來,老祖宗,再吃片梨潤潤嗓子,咱爺倆兒再唱一曲兒……”

  “梨花開,春帶雨。”

  “梨花落,春入泥。”

  “此生只為一人去,道他君王,情也癡……”

  “你和小九兒什么名堂?”

  手里把頑著武王令,崇康帝面色陰晴不定的看著賈琮問道。

  賈琮猶豫了下,答了兩個字:“孽緣。”

  饒是以崇康帝堅硬冰冷的心性,聽聞這二字,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目光古怪的看著面色惆悵的賈琮。

  見你娘的大鬼了……

  他素來知道讀書人不要臉,越是才子越是渣,還不要臉的天經地義。

  這天下第一才子,莫非就是天下第一不要臉之人?

  不過崇康帝現在也沒心力理會這些,隨手將武王令丟給賈琮,道:“那么,你現在就出發?”

  此刻外面天色已暗了下來,即將入夜。

  賈琮吸了口氣,大禮拜道:“請陛下再賜天子劍,使臣皇威加身。”

  崇康帝聞言,因武王令出現而憋悶的心情舒緩了些,倒也沒再多說什么,讓戴權取來了之前從賈琮處收回的天子劍,又賜給了他。

  而后,看著賈琮闊步離去。

  希望,他能早日歸來。

  穿過殿門,看著殿外暗下來的天色,崇康帝心中頗為郁結:

  可恨啊,朕只有兩個月的時間了。

  蒼天無眼,何其不公!

  可恨!

  可惱!

  那些叛逆還不肯消停,合該千刀萬剮,凌遲處死!!

  崇康帝站在那,無端的暴怒紅了眼,見此戴權恨不能將身子縮成一團,尋條縫隙藏進去。

  只這兩日,就被因些瑣碎小事杖斃了十來個小黃門兒。

  如今宮中火者都視往日飛黃騰達的圣地養心殿如地獄啊……

  神京西城,公侯街。

  街頭巷口,俱系帷帳擋嚴。

  賈家賈母、王夫人等有誥命在身者,皆按品服大妝,等在榮府大門外。

  賈政則攜賈家諸子弟等在東街門外,靜悄悄,耐心等候。

  天色漸暗,王熙鳳于園中調度,一時傳人一擔一擔的挑進蠟燭來,各處點燈。

  園內各處,帳舞蟠龍,簾飛彩鳳,金銀煥彩,珠寶爭輝,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長春之蕊。

  府門外,正當諸人等的心焦之時,忽見自東街門來了一對騎著高頭大馬的紅衣太監。

  自東街門下馬,將馬趕出帷帳,而后垂手面西站著。

  半日功夫后又來一對,陸陸續續共來了十余對后,方聞得隱隱細樂之聲。

  一對對龍旌鳳翣,雉羽夔頭,又有銷金提爐焚著御香,然后一把曲柄七鳳黃金傘過來,便是冠袍帶履。

  又有值事太監捧著香珠,繡帕,漱盂,拂塵等類,一隊隊過完,后面方是八個太監抬著一頂金頂金黃繡鳳版輿,緩緩行來。

  賈母等連忙路旁跪下,早飛跑過幾個太監來,扶起賈母、王夫人來。

  那版輿抬進大門,入儀門往東去,到一所院落門前,有執拂太監跪請下輿更衣。

  于是抬輿入門,太監等散去,只有昭容,彩嬪等引領元春下輿。

  只見院內各色花燈爛灼,皆系紗綾扎成,精致非常。

  上面有一匾燈,寫著“體仁沐德”四字。

  元春入室,更衣畢復出,上輿進園。

  只見園中香煙繚繞,花彩繽紛,處處燈光相映,時時細樂聲喧,說不盡這太平氣象,富貴風流……

  入園后,元春下輿乘舟游園,一路游歷觀賞。

  不過也是走馬觀花罷,終了,在省親別墅側殿換了衣裳后,招賈母、王夫人并迎春姊妹等人進殿說話。

  歸家終見至親,元春欲見家禮,賈母等人卻跪止不迭。

  骨肉至此,早已國禮高于家禮。

  皇貴妃之尊屈身下拜,她們如何當得起?

  見她們如此,元春滿眼垂淚,作罷后,方上前廝見。

  只是一時間雖有千言也難出口,只能相顧落淚。

  李紈、王熙鳳、迎、探、春姊妹們俱在旁圍繞,垂淚無言。

  半日后,元春方忍悲強笑,道:“當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見人的去處,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兒們一會,不說說笑笑,反倒哭起來。一會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來!”說到這句,不禁又哽咽起來。

  眾人忙上來解勸,賈母等讓賈妃歸座,又逐次一一見過,又不免哭泣一番。

  賈妃因問:“薛姨媽,寶釵,黛玉因何不見?”王夫人啟曰:“外眷無職,未敢擅入。”賈妃聽了,忙命快請。

  待寶黛進殿,元春格外多瞧了兩眼,暗自點頭。

  后又傳旨賈政進殿,父女隔簾相見,一番勸勉后,終將寶玉傳至。

  看著自幼帶大的骨肉手足已長的這般大,元春淚如雨下,被勸住后,叮囑寶玉好生進學長進,但也不可太刻苦,熬壞身子非孝道。還讓他多同賈琮學……

  見寶玉愈發不自在,賈母到底心疼,便岔開話題問道:“你琮兄弟早起就入了宮,我原道他能送你回來,怎還不見人影?一點禮數也不懂。”

  元春笑道:“散了百官宴,他就被陛下招至養心殿議政,連我去請旨歸寧,陛下都不得空見我,可見有大事在商議,我這回娘家,也不過是小事,哪里能耽擱他們國朝大事?”

  賈母:“……”

  元春回過頭,又以長姐的身份教寶玉道:“你和琮哥兒一天的生兒,雖不能和他這樣天縱奇才比,卻也不好相差太多……”

  寶玉:“……”

  好在元春見好就收,到底難得回一次娘家,不愿讓家人太難堪。

  外面賈政又請示園中諸景題名何處需要更易?

  元春乃命筆硯伺候,親拂羅箋,將此園題總名為大觀園。

  又改題“有鳳來儀”為“瀟湘館”,“紅香綠玉”為“怡紅院”,“蘅芷清芬”為“蘅蕪苑”,“杏簾在望”為“浣葛山莊”……

  看著元春將自己之前命名的匾名一處處改去,寶玉眼淚都快下來了。

  他前兒還同家里姊妹們吹噓自己有靈氣才賦,如今……

  他難過,元春卻寫的痛快,改完題名后,興致不減,又提筆寫了一首七絕:

  銜山抱水建來精,多少工夫筑始成。

  天上人間諸景備,芳園應錫大觀名。

  戌時三刻,僅僅三百騎輕騎自神京西門開遠門而出,為首一人勒馬回首,望了眼居德坊方向突然升空的璀璨煙火后,毫無留戀之色,揚鞭躍馬,往北而去。

  待他歸來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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