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賈琮卯時初前往慈寧宮和大明宮與太后、武王請完安,就帶著黛玉回到了東宮。
匯合了平兒、晴雯等人罷,一家子人在偌大的東宮皇庭內晨練。
探春等人見之新奇有趣,但原本無論如何也不肯下場。
大家閨秀講究笑不露齒行不露足,平日里走路,裙子都不準揚過腳面,否則必有嬤嬤說教。
賈家雖沒那么嚴苛,平日里姊妹們也會打鬧頑耍,但圍著庭院跑步還是太驚世駭俗了。
尤其是看到晴雯、香菱兩個丫頭,還頑起賽跑的把戲。
結果二人身前一片波濤洶涌,讓人看了都覺得要羞死了!
不過等看到連黛玉都跟著慢慢跑著,還不時伸展一下手臂,彎彎腰時,探春等人還是心動了。
到底不過十來歲的花季少女,哪有不貪頑的?
只要別像小角兒那小傻子一樣,跟在賈琮后面“嘿嘿哈哈”學打拳,舒展舒展筋骨也好。
所以東宮皇庭內的晨練隊伍愈發龐大了……
賈琮笑看著一大家子頑樂,心想若是讓朝廷上的迂夫子們知道了,少不得要來一次冒死死諫,勸他這個昏君苗子早日浪子回頭。
湘云陪著黛玉慢跑,見黛玉嬌喘吁吁,但一直堅持著,不由奇道:“林姐姐,你怎也頑這個?”
黛玉自不會同她說什么鍛煉好身子,日后女子產關好過,頓住腳,用繡帕擦拭了下臉上的薄汗,笑道:“整日在屋里做什么,那樣熱,冰鑒又太涼。正好早起外面的風清爽,我極愛在屋外吹涼風了。”
湘云深以為然,點頭道:“我也愛在屋外吹涼風,舒服!”
黛玉笑道:“那你繼續頑罷,我盡夠了,要回去洗洗。”
湘云早就瞧見,黛玉一頓住腳,皇庭外立刻就有數名宮人抬了宮輦來。
這會兒到了跟前,卻距離二人數步遠就停下了,不敢擾了她們說話。
直到黛玉說笑完后,才又近前,有昭容扶著黛玉上了輦,黛玉同眾人招手作別。
這做派,別說湘云,連迎春、探春等人都看的一愣一愣的。
她們在賈家雖也有一群嬤嬤丫鬟服侍,但頂多也就是為她們端個茶倒個水。
和眼前這陣勢比,完全是小巫見大巫,螢火之光同皓月之輝的差距。
只是,這是不是忒過了些……
平兒同她們解釋道:“林姑娘已是太后和皇上欽定下的太子妃,身邊人也都是太后親自點下的,規矩該如此。林姑娘原也受不得這個,覺得忒輕狂了,后來便有宮中嬤嬤來教了規矩。這些本是天家的體面,規矩這般節省不得,便是覺得受苦也得忍著……”
“受苦?!”
迎春等人面色古怪起來,這叫什么受苦?
平兒解釋道:“好多事看起來體面,其實里面有許多規矩呢。天家對太子妃的儀容要求極嚴,必須要時刻坐的板正,不能有一點彎靠,為了這般,便要在背后扎一跟長針,卡在背后曲弓處,若腰松一點,針立刻就扎進肉里。林姑娘也是實誠人,若非我們爺無意間察覺出不對,發現了此事,動了真怒,抄起椅子直接砸破了管教嬤嬤的腦袋,還要殺人,最后鬧到了太后處,才算廢了此事,林姑娘不知還要受多少苦呢。”
迎春探春等人聽了駭然,往身子上扎針,竟這般恐怖?
平兒搖頭道:“好多事也只面上看著光鮮,也得虧我們爺護著,太后和皇上又寵著他,這才罷了好多規矩。不然,天家的媳婦也不好當呢。說起來,姑娘們才是好運道。受苦的規矩都讓前面林姑娘幫你們破了……”
迎春等人聞言無不面色大紅,探春面紅耳赤咬牙切齒道:“好你個平兒,還是當姐姐的,就拿我們說嘴打趣?今兒再饒不得你!”
探春、湘云一起去“襲擊”平兒,晴雯自然不許,帶著香菱、春燕去攔。
探春何等厲害,招喚了侍書、翠墨等人來助拳,晴雯則叫來了小角兒、方方元元……
不過晴雯到底還知道分寸,只拼命阻攔探春等人欺負平兒,卻不敢還手。
吱哇鬼叫了半天后,一群人笑成了一團。
等賈琮晨練完走來,一伙女孩子才算收斂些。
迎春、探春、湘云等人如今看賈琮都不似從前那般了,總帶有些羞意。
賈琮對平兒道:“平兒姐姐這兩日帶姊妹們到處逛逛,御花園大的很,若是逛夠了,還可以去重華宮后漱芳齋聽戲。”
這些閨閣女孩子就沒有不愛看戲的,聽聞宮里居然還有看戲的地方,不由又奇怪又驚喜。
探春問道:“這里還能看戲?”
賈琮笑道:“以前宮里人多,太后、太妃、皇妃都喜歡看戲,所以宮里自有戲班子,就在漱芳齋那邊。你們想聽什么戲,打發人去說一聲,過去聽便是。”
探春聞言,高興的抿嘴一笑。
還挺好!
大明宮,養心殿。
西暖閣。
新任大乾首輔趙青山首次亮相,賈琮自然要出面,為他站場子……
不過趙青山根本沒有發表什么就職感言,只將內閣和六部尚書召集來,說了句“一切照舊”,就開始處理起公務來,頗為雷厲風行。
原本他還要分心為賈琮講解為何如此處政,賈琮見他急的頭上冒汗,便笑道:“太傅可將批改過的公文和折子交給孤,孤慢慢過目學習,待有不明白之處,再請教太傅。”
趙青山大喜,然后便又沉浸在無邊無盡的政務中。
每處置完一件公務,則由中書舍人呈給賈琮過目。
起初趙青山還要留意賈琮會不會問他,等發現賈琮只是認真的在看折子,有時還會拿筆記錄些什么時,趙青山愈發滿意,也就不再分心,全力理政。
他會不時的將六部官員叫來問話,對于答不清的官員,會嚴厲訓斥。
對于答不上來的官員,則會破口大罵。
對于答不上來還胡扯瞎說的官員,則會直接命大漢將軍摘了他的官帽,打將出去。
連賈琮都能感覺到,各部衙門今日陡然緊張起來的辦公氣氛。
就這般,一直到了午時三刻,賈琮見趙青山依舊忘我的忙于公務,便悄聲吩咐王春,讓他回后宮告知太后、武王,今日不能回去一起用膳了,又讓他命御膳房將午膳送至養心殿來,多備幾個飯菜。
王春悄然退下后,過了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就有內侍提了十幾個食盒,要進來擺飯菜。
這時才驚動了趙青山,趙青山見之一驚,然后忙對賈琮道:“殿下何不回宮用膳?”
賈琮微笑道:“今日孤與太傅一同用膳罷……”見趙青山要勸,他道:“正好趁這個功夫,和太傅聊聊政事。”
趙青山隨即肅然下來,不再勸了,由內侍們擺起了飯菜。
一共二十四盤菜,因為在國喪期,自然不會見到葷腥。
皆是青蔬或麥麩面筋做成的宮廷菜肴,已經不怎么熱了,但看起來還算可口。
如今御膳房大概是宮廷內監管最森嚴的地方。
先帝三大皇子便是由于中毒方暴斃身亡的,二皇子甚至就在宮中被毒斃。
所以御膳房內的每一人每一步每一處,都有專人監視。
煮飯菜的師傅們,更是查清了祖宗十八代。
若是這般還能出事,賈琮也只能認了。
請趙青山落座后,賈琮對王春道:“以后不要上那么多菜了,孤又吃不完,白白扔掉了可惜。”
王春聞言滿面為難道:“主子,宮里規矩原是如此,若是少了……奴婢擔當不起啊!如今其實已經減了許多,圣祖朝時,皇上一膳要擺一百二十道菜。到了貞元朝時,一膳是六十四道。直到先帝時,才減到了二十四菜。若再少……”
趙青山也勸道:“雖殿下勤儉,但祖制如此,也不好太少。殿下國之儲君,代表國體,且還要太后和皇上慈愛。若是再減,未免讓太后、皇上掛念擔心……”
正說著,就見慈寧宮總管太監領了十數人,又提了若干食盒進來。
慈寧宮總管太監白士凡先給賈琮行了禮,道明了來意,讓宮人擺好飯菜后,又躬身對趙青山道:“元輔,太后娘娘讓奴婢傳話:雖國事要緊,但再要緊有沒有國本要緊?太子勤奮好學,不以身子為重情有可原,但太傅當明白這個道理。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趙青山只能跪地磕頭,領旨請罪。
白士凡也不等賈琮解釋,賠笑再次見禮后,領著宮人們離去了。
賈琮無奈對趙青山道:“委屈太傅了,皆孤的不是。”
趙青山正色道:“太后之言不無道理,如今國事,再重者也無殿下身體安康重要。事關國本,無論再怎樣小心都不為過!”
賈琮不愿在這事上多糾纏,點頭應下后,請趙青山落座快吃。
自然不可能君臣同席,雖趙青山有太傅之名,但君臣有別,所以他只有一張小桌子擺了些飯菜,賈琮一個人看著好大一張飯桌上擺滿了足足幾時道飯菜,有些撓頭。
不過也不糾結這些了,放開飯量吃了起來。
一時間讓趙青山側目不已,心道太子果然天生富貴,看起來清瘦,但竟有如此食量,真乃社稷之福也!
一膳用罷,賈琮也不過動了七八個菜,讓王春將剩余的菜送去給當值的官員后,見趙青山剛硬的面上忽然出現了猶豫之色,知他有話要說,便先按下他的事,問道:“太傅可有事說?”
趙青山道:“殿下,如今京中盛傳,殿下昨夜入夜后緊急出宮,前往賈家,接了眾多賈家閨秀入宮,臣敢問此事真否?”
賈琮點點頭道:“是有此事。”
趙青山聞言,皺起眉間山紋,沉聲道:“殿下,還未出國喪。”
賈琮將以元春名義去接的那套說辭說出罷,又道:“不過太傅教誨的是,孤知道了,下不為例。”
趙青山自然知道這套說辭是在哄鬼,卻也沒再糾纏。
太子如今的表現,早已遠遠超出了他的期待。
圣明遠邁古之賢明儲君。
若是連一點瑕疵都無,反而不真實……
趙青山干咳了聲,又諫言道:“臣知道太子歸宗前曾長于賈家,必和賈家人頗為親厚。但殿下如今畢竟為國之儲君,當化家為國。可施恩于賈家,但不可偏愛于賈家,尤其是在后宮,獨寵一家,非社稷之福。”
外戚之患且不說,若日后天家血脈皆出自賈家女,那才叫可怕呢。
賈琮自也明白這個道理,解釋道:“并非都姓賈。”
趙青山正色道:“無論如何,諸女出自賈家,自賈家被接入宮,是必朝野非議。榮寵太盛,于賈家亦非幸事。不過,也非沒有解決之道。”
賈琮面色隱隱古怪起來,問趙青山道:“太傅有何高見?”
趙青山干咳了聲,道:“天家血脈單薄,待新皇登基大典之后,太子也當成親。適時,合該宮廷選秀,充實后宮。此事事關國本和江山穩定,不是小事。”
賈琮點點頭,道:“太傅言之有理,孤明白了,太后昨兒還在同父皇和孤說此事。再議吧,再議……”
趙青山也知道不能操之過急,既然太后定下了要為太子宮廷選秀,那他也不必再急于一時,反而露了痕跡。
想來有元輔之女的身份在,他那侄女兒,斷不會被虧待了去。
撂開此事,趙青山又與賈琮說起政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