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琮回至寧安堂,就見家里姊妹都在,連賈環也在。
只是賈環看他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賈琮隨即一想,便猜到了他一臉嫉妒埋怨的原因是什么。
路過他時,在他腦瓜上叩了個瓜崩兒后,便老實了。
除了賈環外,家里姊妹們竟都到齊了。
迎春、探春還有本在閉門養病的惜春都到了。
賈琮先與迎春、探春頷首,然后撫了撫惜春的額頭,問道:“四妹妹怎出來了?身子大好了?本想晚上回來帶著你哥哥姐姐們去看你。”
小惜春正在換牙,被賈琮這般親昵關愛,登時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害羞說道:“本就只染了點風,不當事,是媽媽非要我不出門兒。后來媽媽還挨了訓……”
賈琮奇道:“怎么回事?”
探春在一旁好笑道:“三哥哥今兒和老爺訓了二哥哥,老太太拿你們沒法子,就打發人喊了四妹妹的奶嬤嬤來問話,結果知道只是小風寒,且已經好了,就將她好一頓教訓,出了口惡氣!”
聽她這般說,周圍姊妹都笑了起來,唯獨小惜春看著賈琮,愈發透著親近。
賈琮呵呵笑著,又撫了撫惜春的發髻,道:“晚上就不過去了,想吃什么給平兒姐姐說,讓廚房給你做,好不好?”
惜春還沒答,一旁探春又不樂意了,叫道:“三哥哥忒偏心,只請四妹妹一個東道?”
今日隨保齡侯一道來賈家的湘云也偏著頭鼓噪,還是迎春說了句公道話,嗔道:“寶玉正傷心著呢,你們就只顧著吃?”
從梨香院來的寶釵站起來對面色不大好看的賈琮道:“可不許欺負人了!我們勸了好大一會兒了,仔細老太太尋你算賬!”
黛玉則坐的稍遠些,笑瞇瞇的只看不說話。
平兒、晴雯等人站在不遠處,或備著茶水或端著點心。
見賈琮面色不大好看,平兒忙對他搖了搖頭。
賈琮目光轉了一圈,最后落在低著頭坐在那,可憐巴巴哭泣的寶玉身上,道:“道理我都給你講明白了,你還哭什么?”
以賈琮身上現在的威勢,就是尋常武將對上都要受其壓制。
那是多少顆人頭積淀出來的!
饒是這輕描淡寫的一言,也讓眾人心頭一緊。
好在探春上前,拉住他胳膊一下,賈琮揉了揉眉心,道:“這樣,讓,讓環哥兒陪你一道去。”
寶玉發白的臉緩和了些,抬頭看賈琮道:“要不,讓環哥兒陪你去?”
賈琮生生氣笑,道:“你這是準備給誰招禍呢?”
寶玉忙道:“我不是這個心思,我只是不大愿和外面那些人來往。”
賈琮奇道:“柳湘蓮、馮紫英他們,你不是交情不錯么?”
寶玉正色道:“外面那些人如何能同他們比?”
賈琮這才想起,紅樓夢里頗有狹義之氣的馮紫英,其實也是個浪蕩公子哥兒,柳湘蓮更是個混跡“娛樂圈”的敗家子。
一丘之貉。
想了想,賈琮道:“這樣罷,你和環哥兒一起隨我去。我去見前面的人,你們去后宅拜訪各家老太太、太太。既然是通家之好,說不得人家會讓自家的姑娘出來見見你們。唔,好多小姐姐,好不好?”
寶玉聞言,心動了,眼睛漸漸發亮……
“噗嗤!”
卻是黛玉見寶玉這般神色,忍俊不禁笑了出來。
寶玉聞聲慌忙收斂神色,對黛玉解釋道:“林妹妹,我并不想去的,是賈琮非要讓我去,我沒法子……”
黛玉笑道:“你同我說這些做什么,按理你也該出去走走了,如今大了,你就不愿讀書去考舉人進士的,也該常常的會會這些為官做宰的人們,談談講講些仕途經濟的學問,也好將來應酬世務,日后也有個朋友,沒見你成年家只在我們隊里攪些什么。”
黛玉這話一說完,卻是湘云最激動,哈哈尖笑著跳腳拍手,對寶玉道:“如今還怎么說?如今還怎么說?連你林妹妹也這般勸你了,你對她說去別的屋里,仔細污了你這地兒啊!”
寶釵見寶玉神色不對,忙上前拉住孩子氣的湘云,嗔道:“你又添亂!”
黛玉見寶玉眼睛都直了,怔怔的看著她,輕輕一嘆,道:“寶哥哥,如今都大了。你只這般……”話沒說盡,見寶玉淚珠滾滾落下,苦笑著搖搖頭道:“罷了,我再不說這些話了,隨你就好。”
寶玉聞言,登時高興了,連聲道:“林妹妹,你原不該說這些混帳話!”
黛玉呵呵了聲,沒有再言語,垂下眼簾。
寶玉落了一鼻子灰,還想說什么,就聽賈琮道:“去西府換身衣裳,再洗把臉,準備出發了,早去早回。”
寶玉聞言,臉色一下垮了下來,只是雖一萬個不愿意出門兒,此刻也沒法子了。
不過再一想,能見許多其他人家的小姐姐,那點子郁氣也就散了……
等寶玉和諸姊妹走后,黛玉以一會兒要看父親林如海為由沒有過去,留下來問賈琮道:“怎一定讓寶玉去?”
賈琮自然不會拿榮慶堂上的說辭來應付黛玉,他笑道:“不想讓他留在家里,老想著煩你。要不是看在老爺太太的面上,我早把他抓進詔獄去了!”
黛玉明知賈琮在哄她,心里還是忍不住的高興。
又見一旁晴雯、春燕等人偷笑著看她,登時暈紅了俏臉,白了賈琮一眼。
這也是黛玉喜歡待在東府的緣由,這里的丫頭都知道她和賈琮的關系,所以讓她很自在愜意。
黛玉單手豎起胳膊支在身旁小幾上,一雙蘊著晨露般的美眸靜靜的看著賈琮,抿嘴輕笑道:“我勸你還是別逼寶玉逼的狠了,縱然你是好心,可要是出了岔子,你也落不到好。”
賈琮見她目光擔憂關切,便笑道:“不妨事的……現在我的身份,原不好接觸這樣的事。本該將賈家那些人情關系送給王家,可就這樣送去,我又不甘心。索性拉了寶玉出來,讓他擋在前面受了這份情。”
這話平兒、晴雯等人聽的糊涂,可黛玉最是冰雪聰明,一想就明白過來,登時變了眼神,又好笑又嗔怪的看賈琮道:“三哥哥好奸猾!”
賈琮正色道:“林妹妹這話說偏了,難道受好處的不是寶玉?怎能說我奸猾……”
黛玉看著賈琮,強忍笑意,嘆道:“三哥哥,你一本正經的樣子,真的很……咯咯!”
她又不是晴雯春燕,聽不明白話。
黛玉平日里所讀之書極雜,再加上她對寶玉的了解,怎會相信賈琮的話?
這些關系人情處下來,說是給寶玉的,可寶玉根本用不到,也不會去用。
到頭來,還不是賈琮的?
倒是讓寶玉擋在前面吸引了關注,白跟著去受罪一遭。
只是黛玉此刻一顆心都在賈琮身上,再者對寶玉也沒甚壞處,所以賈琮這樣的做派,只會讓她更喜歡……
她中意的,從來都不是端方的迂夫子。
又說笑了幾句后,西面來人請賈琮過去,黛玉笑呵呵驅趕道:“快去罷,我和平兒姐姐說會兒話。”
賈琮看著平兒和黛玉站在一起并肩含笑,面上的神情變得柔和之極,點點頭告辭眾人,往西府而去。
榮慶堂。
賈琮好笑道:“不用如此,咱們去給他們送好處送官兒做,反倒再添一車禮,天下哪有這樣虧本兒的事?”
原來賈母為了給寶玉壯臉,決定不僅將今日送禮之人的禮還回去,還再搭個添頭。
聽聞賈琮之言,賈母惱道:“這怎叫虧本兒的事?人情往來,最忌小氣!你要讓他們往后多照看寶玉一些,不送些禮怎好?莫非你舍不得官中的財物?”
賈琮擺手道:“和這些不相干,本就是人家求咱們辦事,咱們反倒貼一車禮回去,他們怕都要懷疑咱們家想干什么……”見說賈母不動,賈琮又道:“再說,今日去的人家不少,一家舍一車去,大半個庫房也要空了。雖然我早說過這些銀財以后我不要,都給寶玉他們。可宮里大姐姐眼看就要大喜了,家里少不得要送筆銀子進去,還要備著別的事。其他事都好說,大姐姐在宮里的事卻是第一等大事。”
賈母聞言,心里雖然已經認了,可還是氣不過,問道:“你姐姐大喜之事,你就不準備些?”
王夫人忙道不必,她都準備好了,賈政也道賈琮過的艱難,賈琮見賈母只是盯著他,呵呵笑道:“不是我哭窮,我是真窮。抄了那么多家,陛下不準我動銀子,只讓留些宅子去賣,一時間哪里賣的動?下面幾萬張嘴等著吃飯,我恨不得一個銅板掰成八塊花。所以現在才勸著家里省著些花,預備宮里大姐姐那里用銀子,我是實在沒法子了。”
賈政忙道:“要不你從庫上支些,家里還有……”
見賈母和王夫人的面色登時僵住了,賈琮對賈政笑道:“不用,家里雖有些,但并不頂用。錦衣衛連都中再算上江南六省,一個月七八萬兩銀子的人馬嚼用。家里縱是一座銀山,也撐不了幾個月。老爺不必擔心,侄兒有法子的。”
賈政等人一聽要這么些銀子,無不駭然,賈政也說不出什么了。
這般大的開銷,當真沒二三年就掏空賈家了。
賈琮對收拾一新的寶玉道:“沒什么了,出發罷?”
因為賈政在,寶玉只能唯唯諾諾的應下。
這時賈環也被趙姨娘給送了來,低著頭不吭聲,隨著趙姨娘給賈母、王夫人、賈政等人行了禮。
趙姨娘又對賈琮賠笑道:“琮哥兒,你素來最疼環兒,出門兒一定要照看好他,你就這么一個弟弟……”
此言一出,賈母、王夫人都黑了臉。
賈母可沒給她好臉子的脾性,罵道:“什么好下流種子,好話也不會說一句。他就環哥兒一個弟弟,寶玉不是他弟弟?”
賈政喝道:“還不快下去!”
他雖私下里偏寵趙姨娘,這會兒也不能維護她。
好在趙姨娘沒那么強的自尊心,被好罵一通,巴巴兒的走了。
卻留下了一地狼藉尷尬的氣氛……
這時,寶玉從高臺上走下來,越靠近賈政,心里越打顫。
賈琮一手拍了拍他的胳膊,一手攬住同樣低著頭的賈環的肩頭,笑道:“咱們這一輩,如今只咱們兄弟三人了。將門有句話,叫兄亡弟披甲,父死子出征。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今日我對付外面的侯伯將帥們,你們哥倆兒對付內宅的誥命小姐們。咱們兄弟齊心,合力斷金!不負凌云之志,不墜祖宗之威。給親長們行個禮,出發罷。”
在賈琮的帶領下,賈琮、寶玉、賈環一起給熱淚盈眶的賈母、王夫人還有賈政行了禮,然后一道出了榮慶堂。
賈母老淚縱橫,由鴛鴦、王夫人和鳳姐兒等人攙扶著,親自送出門去。
這一幕,她盼了多少年。
只盼她的寶玉,自今而后,能有大出息。
順帶著,也盼賈琮這個孽孫,能平平安安,哪怕是為了別牽連家族,也希望他好好的。
至于環兒,這孽障隨他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