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蹲在崖畔,神情專注地看著爐上的鐵壺,聽著水發出來的聲音,不知道她會把毛尖換成什么茶。
顧清帶著白早參觀了一番。
景陽真人的洞府,對任何修道者來說都算得上最好的風景。
鐵壺里的茶煮好了,小荷提著進了洞府,顧清也帶著白早走了進去,然后入座。
趙臘月與井九坐在上首,元曲與顧清站在兩旁,小荷在分茶,依然神情專注,像是什么都沒有看到。
這是神末峰第一次如此正式地接待客人。
看著這畫面,白早總覺得隱藏著什么深意,想了想后大概明白了,在心里輕輕嘆了一聲,神情越發柔弱。
元曲看了顧清一眼,心想我們是不是做的有些過分了。
顧清神情平靜,沒有任何反應。
洞府里的氣氛有些尷尬,井九有些奇怪,說道:“這是怎么了?”
白早微笑說道:“可能是因為那個傳聞吧。”
井九怔了怔,他真的不知道那個傳聞,因為沒有人對他說。
當事者永遠是最后知道事情真相的那個人,這句話永遠是對的。
趙臘月也不知道傳聞,看了顧清一眼。
顧清有些吃驚,心想您不知道,那為何今天換了身新衣裳、洗了頭發,還扎了兩個可愛的小辮?
趙臘月知道白早要來神末峰,并不像當初聽聞連三月弟子參加梅會時那樣生出強烈的競爭感。
她對白早沒有惡感,也沒有好感,之所以專門梳洗打扮基于兩個原因。
禮貌。
以及不足為外人道。
她不希望白早誤會此時洞府里的尷尬氣氛是自己授意,認真問道:“什么傳聞?”
“傳聞里我來青山是向井九師兄提親。”
白早說話的時候沒有望向井九,而是靜靜看著趙臘月。
現在的朝天大陸修行界,最出名的已經不是童顏的棋、卓如歲的隱,而是井九的顏。
隨著梅會棋戰、道戰以及那六年雪原生涯,井九更加出名,甚至已經隱隱成為年輕一代里的傳奇人物,是無數正道乃至邪道女修傾慕的對象。
只是他很少離開神末峰,更不要說離開青山,那些女修根本無法接近他,便是連遠遠看一眼都是奢望。于是能在神末峰上以及旅途上與井九朝夕相處的趙臘月,以及曾經與井九在雪原里同困六年的白早,便成為了她們最嫉妒的對象。
萬事難提最字,既然如此,那么在很多人看來,有資格競爭井九的當然也就是她們彼此。
白早也是這般想的,所以很注意自己說出那句話后趙臘月的反應。
趙臘月沒有反應。
而且她沒有壓抑自己的情緒,沒有偽裝,是真的沒有什么情緒波動。
白早很不解,怔怔看著她。
趙臘月誤會了她的意思,起身向著洞府外走去。
元曲與顧清對視一眼,縱有千般不愿,也只好隨著離開。
小荷自然不敢留下偷聽,也跟著出去。
趙臘月走到崖畔,背著雙手,看云海群峰。
元曲很著急,抓耳撓腮,卻不敢去勸。
小荷冷笑說道:“像猴子一樣,光著急有什么用,你得想想辦法。”
元曲聞言微怔,正想詢問有什么方法,顧清忽然說話了。
“如果你始終學不會話少些,師父可能會送你去果成寺學閉口禪。”
井九的話不多,但偶爾神末峰上的猿猴像適越峰上的親戚一樣聒噪時、元曲碎碎念時、聊起柳十歲時,他總會頗為懷念地提起當年在旅途上遇到過的那兩位果成寺僧人。
顧清看著小荷的眼神很平靜,卻很深。
小荷忽然覺得有些寒冷。
然后她才想起來,顧清已經是無彰上境,隨時準備沖擊游野。
在神末峰里,他的境界實力竟是排在第二位。
井九有些不理解,為何會有那個傳聞。以中州派在朝天大陸的地位,只要白早不愿意,哪怕有人在幕后推波助瀾,所謂傳聞也必然會像遇著烈日的冰雪般,瞬間消失無蹤。
那么只能說這個傳聞可能是中州派自己放出來的,至少是默許。
白早說道:“首先是因為我自私的想法。我母親一直很喜歡童顏師兄,他殺了洛淮南師兄之后,這種喜歡更加明確,而我不想與童顏師兄結成道侶,所以我需要一個理由。”
井九沒有問中州派掌門夫婦為何會知道童顏的秘密,因為這是很自然的事情。
不管白早與童顏再如何謹慎,也不可能瞞過那對夫婦的眼睛。
當年洛淮南的事情同樣如此。
“這是很好的理由。”
井九說道:“童顏不錯,但你既然不喜歡,自然只能作罷。”
白早說了聲謝謝。
不知道是感謝他對童顏的稱贊,還是感謝他對自己的理解與寬容。
“而且我想這個傳聞對你應該也有些好處。”
她繼續說道:“因為我的緣故,你的境界停滯了六年時間,想必在青山里會承受不少壓力,我想試著分擔一些。”
井九說道:“壓力或許有,但落不到我身,而且若真有人想要生事,傳聞終究只是傳聞,起不到太大用處。”
“如果傳聞變成真的呢?青山宗不會再給你壓力,你我兩派必然交好,正道聯盟有可能成為真實的存在,而不是那些言語間虛無縹渺的說法。你我結成道侶,從任何角度考慮,都只有好處,沒有任何壞處。”
白早的聲音很平靜,就像在講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
井九說道:“當初在白城的時候,我便與你說過,這不可能。”
白早收回視線,望向碗里如藥般的黑茶,沉默了很長時間。
這段很長的時間里,井九沒有說話,平靜地看著她。
白早再次望向他微笑說道:“我此行還有個任務,那便是邀請你參加我中州開派三萬年的慶典。”
井九說道:“代表你的父母?”
白早說道:“不錯。”
中州派掌門夫婦毫無疑問是朝天大陸最頂尖的人物。
他們親自向井九這樣一個年輕的青山弟子發出邀請,自然有很多深意。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到時候看情形再說。”
白早起身準備離開,又忽然說道:“有位詩人曾經寫過一首詩說白云撲面是什么感覺,他用了很多形容,最終還是歸于白云撲面四字,他不是修行者,無法感受,但我們可以,所以我們不需要寫詩講這個道理,我們去云里走走便好。”
井九明白她的意思,沉默了會兒,說道:“云會散,云便是假的,撲面自然也是假的。”
任何會被時間終結的事物和感受,都是虛無。
包括白云。
包括云撲面。
情愛。
以及更多。
白早走出洞府。
顧清等人都已經離開。
趙臘月站在崖畔,負手看著云海。
白早走到她的身邊。
山間忽有風起。
云海起伏不定,溢上峰頂,撲面而至。
趙臘月說道:“你從來都不是與我競爭,而是和他自己。”
白早說道:“你是說他太自戀?”
趙臘月說道:“不,是因為他堅信活著是一個人的事。”
(那首詩是李誕寫的,在他微博里能看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