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舟緩緩后退,柳詞便走進了天空里。
他凌空而立,靜靜看著西海劍神。
他沒有說話,所有人都知道他接受了對方的邀戰。
修行者們看他依然負著雙手,不禁有些吃驚,心想承天劍在哪里?
哪怕通天境大物召喚飛劍只需要閃念,但依然需要時間。
在這種層級的戰斗里,難道不應該爭取所有時間,提前把飛劍召喚出來嗎?
海風在柳詞與西海劍神之間的天空里拂過,卷起長達十余里的細浪。
清麗的陽光在這一刻也發生了折射,仿佛凌厲了很多。
很多修行者忽然覺得眼睛有些刺痛,下意識里流下淚來。
只是對峙,兩位大物散發出來的劍意便已經是如此厲害,根本無法直視。
對青山宗來說,這場絕世強者之間的戰斗并不劃算。
但柳詞是青山掌門,劍西來拔劍,自然要相迎。
兩道強大至極的氣機已經隔空鎖死彼此,雙方隨時可能出劍。對方也是朝天大陸的最強者,柳詞在這種時候不可能分心去想別的事情,比如自己其實并沒有劍,比如南趨在哪里……
就算南趨如井九預算的那樣忽然出現,他也只能暫時不管。
青山皆在此,南趨就算出現又能如何?
如果南趨想趁機前去偷襲青山,那么自然會有驚喜等著他。
在冰封的海面上,少明島就像是落在雪霜里的一顆黑寶石,最上方已經被西海劍神一劍斬平,光滑至極,把陽光反射出更好看的顏色,如果仔細觀察,還能看到一些地道。
上德峰的劍舟在天空高處,居高臨下地注視著這個畫面。
不遠處是中州派的云船、一茅齋的苦舟,云里隱隱傳來果成寺講經大士們的頌經聲。
太平真人就算再厲害,也沒有辦法在這樣的陣勢下跑出去。
元騎鯨看著陰鳳尾羽上的血漬,并不是擔心它敢反抗命牌的意志潛入少明島去幫助師父,而是覺得有些別的問題。
那片血漬里有個很小的氣泡,氣泡里隱約有個很小的黑點。
遙遠的荒山破廟前,那盞紅燈籠燒破的時候,這個小血泡也破了。
血泡里的小黑點來到空氣里,迎風而漲,迅速變成了一個小孩子。
那個小孩子穿著深色的對襟衫,梳著小髻,臉色蒼白如鬼,身形瘦小如鬼。
“真是見鬼了。”
元騎鯨的白發被風拂動,顯得得有些滄桑。
他的神情還是那般木訥,聲音卻有些感慨。
南趨的劍鬼,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青山劍舟里。
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
就連陰鳳都沒有反應過來。
擦的一聲輕響,那只劍鬼童子穿過了元騎鯨的身體,掠出了艙外。
直至此時,冰面上的三尺劍才破空回到船艙里。
南趨的劍鬼童子原來一直隱藏在飛鯨的身體里。
飛鯨假意要撞擊少明島與太平真人同歸于盡,被陰鳳攔截。
劍鬼童子順著鯨血染在陰鳳的尾羽上,借此避開青山弟子的劍陣直接進入劍舟,拉近了與元騎鯨之間的距離。
更重要的是,元騎鯨的三尺劍一直在海面上,維持著對少明島的冰封。
這一切聽著似乎很簡單,卻需要掌握陰鳳與太平真人的真正關系,明白元騎鯨對太平真人的真實想法。
這可以說這是修行界歷史上最成功的偷襲之一。
三尺劍歸來,元騎鯨的身體迅速被極厚的冰雪覆蓋,看不到有沒有傷口,但從委頓的氣息來看應該受了重傷。
來到船艙外的劍鬼童子,明顯也變得淡了很多。
玉山師妹最先發現了這個詭異的事物,驚呼示警。
青山弟子臨危不亂,反應極其迅速,無數道劍光斬落。
只是瞬間,劍舟的溫度便下降了很多,甲板上起了一層淺淺的霜。
劍鬼童子在霜雪之間飄行,竟是仿佛比那些劍光更快一些。
段蓮田重重地摔倒在地,沒有了呼吸,胸腹處出現一道大口,劍丸竟是被直接斬成了碎片,飛劍無主,斜斜飛向海面。
陰鳳掠出船艙,發出一聲憤怒厲嘯,黑羽如劍,斬向劍鬼童子。
然而劍鬼童子的身法極其詭異,如非真實的光影一般,竟在避開陰鳳攻擊的同時,繼續著自己的殺戮。
遲宴悶哼一聲,斷臂而退。
鬼影飄飄。
劍鬼童子完全超越了所謂劍道的理解范疇,倏乎間倒退數十丈,擦著陰鳳的羽翼,來到劍舟某處。
“護住師妹!”
上德峰弟子們集齊飛劍斬落。
鮮血四濺,不停有人死去。
天空里的風雪忽然變得狂野起來。
劍鬼童子身形微滯。
下一刻,他令人震驚地潛進了劍舟里面。
人們猜到這個怪物想做什么,卻已經來不及阻止了。
只聽得喀喇巨響,劍舟陣核被毀,從高空向著地面落去,再也無法承載如此巨大的重量,散成無數碎片。
上德峰弟子們紛紛馭劍而起,有些重傷以及死亡的弟子,則是隨著那些劍舟碎片一道下落。
陰鳳厲嘯,飛天而起,在天空里不停追逐著那道小而飄渺的鬼影。
劍光閃現,別的青山劍舟有弟子前來相救,卻被劍鬼童子瞬間殺死三人。
風雪再驟,天空里忽然出現一個透明的冰團。
劍鬼童子被困在了冰團里。
但沒有維持多長時間,冰團便生出無數道裂縫,就此散開。
元騎鯨站在風雪里,盯著天空里的某一處,長發披散。
他雙手握著三尺劍,向著那片斬落。
無數風雪籠罩西海。
劍鬼童子的身影在其間若隱若現。
不需要命令,所有青山劍舟的飛劍都向那邊飛了過去。
數百道飛劍,帶著數百道凌厲的劍光,穿透風雪,追殺著那道身影。
如此陣勢,即便是再強的魔頭與冥部妖人也絞殺了。
但柳詞知道這還不夠,因為對方是世間最強大的劍仙,而且明顯處于極其詭異的狀態里。
他看著風雪里的那道身影,細眉微挑,便要出劍。
西海里忽然生出無數道潮水。
十二重樓劍至。
轟的一聲巨響。
潮水散于無形,海風吹亂風雪。
各宗派的修行者抬頭望向天空,只見極高處的虛境里,隱約有兩道極高大的身影正在對戰。
雷電不停落下。
荒山破廟里。
井九看著南趨,向前走了一步,右手便很自然地握住了對方的手。
南趨的手很蒼老、很冰冷、滿是皺紋,不像是手,更像是沒有生命的事物。
無數道劍光,從他們握著的手里噴薄而出,向著四面八方飄去。
南忘身體里的隱傷受到劍意的牽引,再次發作,用頭抵著井九的背,臉色有些蒼白。
白貓蹲在井九肩頭,盯著南趨的眼睛,不停琢磨著出手的時機。
別的時候可以慫,但今天甚至可能涉及到青山宗的存亡,它身為青山鎮守,絕不能退。
劍光繼續從井九與南趨緊握著的雙手間飄出,就像是雪花一般,然后從天空慢慢落在廢墟里。
錚錚錚錚!無數道劍鳴之聲響起,破廟廢墟與石礫被切割成了最細的微粒,被風卷起。
那些風很快也被切碎了,變成最溫潤的春風,落在井九的臉上,他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
南趨看著他感慨說道:“果然是完美之劍,可惜你現在的境界太低。”
這依然說的是劍隨人起的道理。
井九說道:“你現在就是一把劍,連境界都沒有。”
這說的是養劍鬼而奪魄的法則。
南趨微異說道:“沒想到你連這也懂。”
井九說道:“你當年道樹被斬,走上了逆修成劍的道路,身體確實堅不可摧。”
南趨說道:“是的,現在很難有事物傷害到我。”
井九說道:“我很特別。”
是的,破海上境的南忘也無法傷到南趨,但他可以。
南趨的手腕上出現一道極細的裂口,緊接著,他的虎口上也出現了一道裂口,可以看到里面的血肉。
詭異的是,那些血肉是灰白色的,看著真的很像干尸。
“沒有境界,才盡是實在。”
南趨看著他說道:“你的問題就在于你試圖把劍修出境界,那當你境界低的時候,這劍也就不那么特別。”
話音落處,井九的衣帶飄落了一截。
緊接著,他的頭發也飄落了一段。
再接著,他的一截耳垂落了下來。
白貓看著他耳朵上的那滴血珠,震驚的無法言語,心想你居然受傷了?
南趨看著他微笑說道:“不放手就會死,你怕不怕?”
劍鳴在繼續,在天地間不停響著,有些扭曲,如嗡鳴一般。
劍光不停亂飄,斬斷能夠遇到的一切。
井九在山村里對柳十歲說,自己最擅長的便是切斷。
今天他終于遇到了另外一個和自己同樣擅長切斷的人。
只不過一個以人為劍,一個以劍為人。
正如南趨說的那樣,他的境界還是太低,如果堅持不放手,真的會死。
井九不想死,但也不會放手。
他對南趨說道:“青山劍陣要來了,你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