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九是景陽真人還是萬物一劍,青山兩派里后者占據壓倒性的優勢。
兩忘峰弟子也要做出自己的選擇。
過南山覺得井九是那把妖劍,可萬一他真是景陽師叔祖怎么辦?要知道井九現在是天光峰峰主,神末峰的人都跟著他走了,天光峰卻一個都不去,怎么都感覺不對,卓如歲跟著過去,不見得是件壞事,至少將來還有機會找補。
他低聲叮囑道:“莫讓太多人看見。”
卓如歲嗯了一聲。
除了被凍成藍色寶石的阿飄,天光峰頂此時最引人注意的還有一個人。
神末峰的人遠沒有猿猴多,趙臘月與元曲隨井九走了,平詠佳在劍峰,便只剩下了顧清。
不知道為什么,他沒有一道離開青山。
有名昔來峰長老看著他神情漠然說道:“你還留在這里做什么?”
顧清溫和說道:“神末峰總是需要人打理的,而且若有什么緊急事務需要掌門處理,我也好及時轉達。”
聽著這話,眾人覺得好生可笑,心想井九離開青山,失了庇護,說不得哪天便會被人暗中殺死,只怕此生再無回到青山的可能,他說自己還是青山掌門,你就以為他真還能繼續做下去?
顧清不覺得荒唐。
井九走了,總要有人守著神末峰和青山。
趙臘月離開前看了他一眼,便是這個意思。
這就是默契。
當年井九與趙臘月去世間游歷,就是顧清守著神末峰,那時候他連親傳弟子都不是,只是一個租客。
“真是荒唐!”
天空里傳來何渭寒冷的聲音。
“你是那個劍妖的弟子,怎么有資格留在青山!”
青山的事情何時輪到昆侖派來管了?
過南山等兩忘峰弟子哪里會在乎此人是昆侖掌門,視線鋒利如劍望了過去。
方景天都挑了挑眉。
顧清笑了笑,沒有在意。
他知道自己留在青山會承受什么,已經做好了忍辱負重數十年的準備。
就在這個時候,卓如歲走到他身邊,說道:“一起走吧,何必留在這里扮孤臣,沒什么意思。”
顧清沉默了會兒,說道:“有道理,我終究是個修道之人。”
卓如歲嘲弄說道:“下臺階倒是快,想走你倒是說啊,何必演這一出。”
顧清心想自己哪敢和臘月師姑說這個,說道:“我又沒劍了。”
卓如歲召出吞舟劍,說道:“這是第二次蹭劍了噢。”
顧清平靜說道:“你把那些牛羊肉、毛肚、青蒜還有天地靈氣都吐出來。”
四年前井九去極北寒海追殺太平真人,他們先回青山,那時候顧清就沒有劍,與卓如歲在吞舟劍上擠了一路。
吞舟劍像條咸魚,著實不夠寬敞,但他們數萬里同行,倒是能熟練地安排好彼此的位置。
看著那條……不,那道慢吞吞向著青山外飛去的灰色飛劍,青山各峰的長老與弟子們都驚呆了。
很明顯,那道灰色飛劍是去追井九等人。
卓如歲是柳詞真人最寵愛的關門弟子,他居然也要走?
過南山苦笑無語,心想不是說好不要讓太多人看見嗎?
卓如歲的離開就像是一個火苗,落進了油桶里。
幺松杉、雷一驚幾乎不分先后的從人群里走了出來,來到元騎鯨面前跪下,請求離開。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年輕弟子,至少有數十名之多,都表達了相同的愿望。
玉山師妹睜大眼睛,心想還能這樣嗎,下意識里便望向了自己的師父遲宴。
遲宴哪里不知道她與神末峰的關系,又怎么會猜不到她想做什么,臉色微沉說道:“回峰把囚心錄再抄……兩遍!”
玉山師妹有些委屈地喔了一聲,老老實實地站了回去。
那些年輕的青山弟子也沒能得到卓如歲的待遇。
“像什么話?都不準再生事!”
元騎鯨寒聲訓斥道,命令各峰師長把這些年輕弟子都帶了回去。
井九就這樣離開了青山。
帶著承天劍、冥皇之璽、趙臘月、元曲、顧清、卓如歲以及很多年輕弟子的向往。
真正跟他離開的只有這幾個年輕人,卻是青山的未來。
隨后大澤、懸鈴宗等宗派代表也都走了,帶著很多的感慨。
不管那位年輕的青山掌門是景陽真人轉生,還是萬物一劍這個妖物,都是青山最頂階的存在。
他的離開會不會導致青山分裂,甚至……分庭?
當然這建立在他能夠繼續活下去的基礎上,而且他還必須多活一些年頭。
青簾小轎向著山外飛去,水月庵的那對師徒隨之在后。
元騎鯨大概知道井九做了些什么,自然不會把阿飄的賬算到水月庵身上。
今日從始至終,水月庵主都沒有說話,直至離開青山,她才忽然對甄桃說道:“有時間你也去看一下。”
甄桃知道師父說的是去哪里,卻不明白為什么要自己去,有些懵懂地點了點頭。
中州派的云船是最后離開青山的。
在離開之前,白真人非常直接地對元騎鯨說道:“現在誰都知道鎮魔獄里出來的那個人是他,云夢自然無法再裝聾作啞,總要為蒼龍做些事情,如果他離開青山,我們會想辦法殺死他,畢竟……他只是個妖物。”
元騎鯨沒有說什么。
云船沐天光而北上,進入豫郡地界后不久,向晚書便跪到了白真人的身前,緊張說道:“師姐不見了。”
白真人的反應很怪異。
因為她很平靜。
元騎鯨回到上德峰,帶著那塊藍色的冰塊來到井底,隨手扔到角落里。
藍色冰塊撞到石壁上,彈了幾下才停了下來,發出清脆的聲音,就像是金石一般,可以想見多么堅硬,又是怎樣的寒冷。
阿飄被凍在冰塊里,頭上腳下,看著極為狼狽,睜著的眼睛里光彩卻未消失,看來應該沒有性命之虞。
上德峰底有著一條源源不絕的寒脈,藍色冰塊如果存放在這里,永遠都不會融化。
也不知道他會在冰塊里凍多長時間。
“讓他活著,以后可能有人會要。”元騎鯨對尸狗說道。
尸狗的眼神還是那般溫暖卻又淡漠,看似平靜卻能說出無數意思。
它對這個冥界的小皇族沒有任何興趣,只關心那一件事——井九到底是人還是劍?
“不知道。”元騎鯨沉默了會兒,說道:“也許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最痛恨自己的師父,但也不得不承認太平真人最后讓阿飄說的那句話可能是對的。
尸狗緩緩抬起頭來,望向上方的那道天光。
“但就算他是萬物一,繼承了師叔的神魂與記憶……在我看來也就是第二個師叔,只要師叔不是被他殺的。”
元騎鯨說道:“總比喊祖宗來的強。”
尸狗收回視線,靜靜看著他表示贊同。
一個在青山生活了無數年的鎮守,忽然發現頭上出現一個年頭更久、地位更高的神物,難免會覺得有些怪。
元騎鯨嘆了口氣,說道:“但不管他是師叔還是萬物一,終究還是走了。”
尸狗眼神微動,表示歉意。
如果不是它刻意無視,方景天怎么可能把泰爐真人帶離劍獄?
“好幾年了,他始終不找我拿青山大陣,這次又讓我們什么都不做,借機離開……終究還是倦了吧?”
元騎鯨沉默了會兒,忽然冷哼一聲,說道:“不對,我看他又是在犯懶。”
灰色的吞舟劍慢吞吞地向著群峰外飛去,好在前面的宇宙鋒飛的更慢,沒用多長時間便被追到了。
元曲回頭發現是卓如歲,也不意外,說道:“來了?”
接著他才看到卓如歲身后的顧清,有些意外問道:“師兄你不看家了嗎?”
趙臘月也有些不解,看了顧清一眼。
顧清嗯了一聲,說道:“神末峰已封,應該無大事,還是服侍師父要緊。”
井九沒有轉身,坐在宇宙鋒的前段,就像坐在牛背上的牧童,說道:“便是如此,世間本就沒有不能放下的事物。”
聽著這句明顯雙關的話,卓如歲心想你扔了那么多事給顧清,他哪里敢放?
簡短對話音,三劍五人便在天空里掠過了洗劍溪,憑著令牌,很輕易地通過了青山大陣。
這里的世界是真實,卻又有些不真實,因為天氣太好。
天很藍,太陽很紅,照在人們的臉上,暖暖的很是舒服,哪里像是過冬。
卓如歲瞇著眼睛看著那輪紅日,想著離開青山之后的未知前路,沒有心生惘然,反而生出無限豪情。
就像當年在果成寺,他看著那艘云船與落日爭暉,豪邁想著與中州派開戰便是,有何大不了的?
他看著遙遠的前方,感慨說道:“便是天涯海角,又有何懼?”
顧清看了他一眼,說道:“這就到了。”
劍光照亮云集鎮。
井九等人來到那間酒樓里。
卓如歲沒想明白顧清的那句話,心想果然是神末峰的傳統,做大事之前要吃頓火鍋。
紅湯與白湯先后沸騰,各式菜肴像投河般跳了下去,眾人沉默地吃著或者看著,沒有人說話,氣氛有些壓抑。
卓如歲心想應該先確定接下來去哪里?
他吃了七盤最鮮美的嫩羊肉,找到了幾個備選方案。
被逐離青山,自然要走的遠些,問題是哪里才比較安全呢?
現在修行界已經確定井九是劍妖,身懷重寶不說,本身就是件天寶。
就算很多修行宗派因為禪子與朝歌城的態度不敢做什么,但那些邪派妖人與中州派可不會客氣。
最好的答案當然是異大陸,但太遠,而且西海劍神也可能在那邊,如果兩邊遇著了,那才叫一個幸會。
白城也是非常好的地點,有禪子的支持,刀圣的態度不問而知,在那里自然安全。問題是那里太冷,靈氣稀薄,最關鍵的是離雪原太近,如果雪國女王南下,或者獸潮再起都是麻煩。
——還不如直接去果成寺,那座石塔已經好幾年沒有抱過了。
卓如歲想著這些事情,便直接說了出來。
顧清看了他一眼,心想不是已經說了嗎?
趙臘月說道:“不去別的地方,就在這里。”
卓如歲終于明白了他們的意思,張著嘴說不出話來,就像是還準備再吃七盤鮮羊肉。
云集鎮外有座小山,山里零亂散布著些民宅,還有些田地。
四年前這些民宅與田地被某個神秘的買家買了下來,然后悄無聲息地開始進入改造,最終修成了一大片宅院。
那片宅院修造之初,便有陣法隔絕視線,加上終年不散的云霧,竟是沒有多少人知道其存在。
劍光照亮山前,云霧隨之而散,露出了那片宅院的真面目。
宅院里有小溪,溪畔有花樹,霧氣隨水而行,樓臺若隱若現,仿佛仙境。
看著眼前的景物,卓如歲的眼睛睜得極大,哪像平時那般倦意十足,震驚說道:“四年前……您就準備走了?”
井九嗯了一聲。
神末峰的人都知道他的想法,至少是猜到了他的想法。
四年前他讓顧家修了這座宅院,又通知元騎鯨四年后召開掌門即位大典,明顯便已經做好了離開的準備。
卓如歲無法理解,心想就算是你主動安排的,但終究是被逐離了青山……
結果你離開青山后就住在這么近的云集鎮里,難道不覺得丟人?
喪家之犬在旁邊的巷弄里停留不去,那畫面太慘了些。
井九不覺得丟人,云集鎮離青山很近,住在這里最安全。
卓如歲覺得果成寺與禪子會庇護他,他最相信的還是青山。
哪怕現在絕大多數的長老與弟子都認為是他是害死了景陽的劍妖,但只要元騎鯨還活著一天,就不會讓青山對他出手。
但就在這個時候,他們忽然感覺到了強烈的危險。
弗思劍無聲而出,在他們的身前畫出了一道筆直的紅線。
紅線的那頭是宅院的正門。
門前站著一個少女。
那少女短裙輕揚,渾身銀鈴輕響,雖然面無表情,依然讓人覺得嬌憨可人,盯著井九的眼里卻滿是煞氣。
南忘,看來還是意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