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詠佳根本不知道雀娘失蹤了,第二天便離了西山仙居,被清天司的官員帶到了皇宮,然后被一名老太監帶了進去。
如果是普通官員入宮面圣,當然會很緊張,但他是梅會道戰第一的青山弟子,自然頗受禮遇,而他想著不能給師父丟臉,也刻意扮演的非常風輕云淡。
皇宮確實很大,光是走過正殿之前的廣場便用了好長時間。
平詠佳有些不耐,心想如果自己用跑的,只需要數息時間就夠了。
正腹誹著凡間的這些規矩,他忽然看到宮墻后面隱隱可見的神弩,不由有些吃驚。
要知道神弩上附著一茅齋先生們刻著的符文,威力極其巨大,甚至堪比飛劍,如果集體發射,便是極強的修行者也會被射死。問題是,皇宮里最講究規矩的地方,這種威力強大的神弩,怎么可能放在宮里面?
接著他便感覺到,皇宮里的氣氛確實有些不對,就像雀娘昨夜提醒的那般,戒備很是森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在正殿里,平詠佳終于見到了神皇陛下。
陛下看著很正常,神情很溫和,贊揚他的時候,用詞也很講究。
其實那是因為他不知道神皇以前是什么模樣,不然一定會注意到,神皇鬢角的白發較往年多年了很多。
同樣,他也沒有注意到陪在神皇陛下身邊的胡貴妃還有景堯太子眼里的那抹哀意。
梅會道戰上發生的事情,實在是乏善可陳,平詠佳就是不停地殺怪,幾句話就說完了,然后他不知道還該說些什么,眼巴巴地看著神皇,心想快點讓我走吧。
神皇看著他這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揮手便讓他走了,然后對胡貴妃說道:“當年我就說過,妖比人更有趣。”
胡貴妃嚇了一跳,心想這不是當年二人的私密話嗎?有趣……這種話怎么也敢在孩子面前說,臉頓時紅了,不著痕跡地擰了神皇一下,悲意卻是減退了很多。
平詠佳向著皇宮外走去,沒一會兒便發現了問題。
那位帶著他進皇宮的老太監不知道什么時候消失了,而且這里明顯不是進宮的道路,只見參天古樹灑下陰影,園子里的花樹全無盛春的雜亂,排列之間自有一種美感,竟像是某座陣法一般。
他有些警惕地望向四周,暗自調動劍元,隨時準備施出無端劍法。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矮胖的男子從一株參天古樹后面緩緩走了出來。
盛春時節,天氣頗為暖和,這名矮胖男子卻依然披著件大氅,也不知道他為何不會嫌熱。
有風從宮墻那邊來,穿過如陣般的花樹,帶著淡淡香味,掀起大氅一角,顯現出一片金光。
平詠佳微微瞇眼,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微顫抖,那是準備出劍的征兆,同時也是害怕。
那名矮胖男子的境界實在有些深不可測,要比簡如云高出無數倍,他實在是沒有半點信心能戰勝對方,甚至連從對方手下逃走都做不到。
“我不想自殺,但如果你真要對我動手,我也只好死一死。”
平詠佳盯著那名矮胖男子,聲音微顫說道:“我只是個小人物,但我的師父是景陽真人,你應該很清楚,殺了我意味著什么。”
那名矮胖男子笑了起來,不知因為什么緣故退回了樹后,就此消失不見。
平詠佳看著那棵參天古樹,愣了很長時間。
他可不相信對方會因為自己的一句威脅便離開。
隨著時間流逝,那個矮胖男子始終沒有出現,他終于相信一切已經過去,不由松了口氣,汗水頓時從身體里涌了出來,打濕了劍衫。
那個矮胖男子實在可怕,他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離死亡如此近過。
這個時候,一道聲音在他的側后方響起。
“如果他真的殺了你,你覺得我會為你做什么?”
平詠佳轉首望去,只見花樹中間,站著一個白衣男子。
春風輕拂,白衣飄飄。
那男子的容顏,奪去了所有花樹的顏色。
平詠佳如遭雷擊,半晌后才醒過神來,向著花樹沖了過去,跪倒在白衣男子的身前,抱著他的大腿就哭了起來。
白衣男子自然便是失蹤的井九。
看著痛哭不止的平詠佳,他微微皺眉,問道:“哭什么呢?”
平詠佳想著神末峰上的孤寂、景園里的孤寂、顧家馬車上的孤寂、雪原里的孤寂,難過至極,抽泣著說道:“師父,咱們家的馬死了。”
元曲從洞府石門處走了回來,接過顧清遞過來的那碗清水喝了口,又看著剩下的半碗水出了會兒神,說道:“不知道小師弟在云行峰醒來后,發現我們都不在青山了,會有怎樣的反應。”
卓如歲躺在石榻上,翹著腿,閉著眼睛在打盹,聞言說道:“如果他去了云集鎮,發現我們都不在景園,那才有趣。”
顧清沒有說話,神情很是凝重,不知道是在擔心平詠佳還是別的什么事。
這里是一間幽靜的洞府,里面很是寬敞,有石榻,有引來的山泉,還有一張石桌。
石桌邊的那個人回過頭來,極淡的雙眉里寫滿是不解與困惑,對顧清問道:“你是說幾年前就確認了,他就是景陽真人?”
他是童顏,那么這里自然就是青山隱峰的那間洞府。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顧清、卓如歲等人會離開景園,然后出現在這里。
顧清沒有理會童顏,說道:“師父把我們關在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
卓如歲說道:“顧家能把火鍋送到這里來嗎?”
元曲說道:“你們說小師弟到底什么時候才會醒,然后發現我們不在?”
童顏說道:“他真是景陽真人?那有很多問題便有了解釋。”
每個人都在說著自己的話,沒有理會別人。
因為大家都很緊張。
數十天前的那個夜晚,井九看了整整一夜星空,然后忽然說要回青山。
他帶著顧清等人回到青山,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通過劍獄來到隱峰,走進童顏所在的洞府……然后就走了。
顧清等人變成了隱峰里的囚徒。
洞府深處傳來有些雜亂的腳步聲。
趙臘月走了出來,凌亂的短發與衣服上到處都是塵土,手里緊緊握著的弗思劍上也是如此。
她盯著洞府緊閉的石門,面無表情說道:“這么多年,我聽你的一直忍著不惹事,因為你說活著就好,結果現在你去做什么了呢?”
所有人都知道她這句話是說給井九聽的,而且所有人都知道井九必然是要去辦一件大事,心里沒底,才會把眾人關進了青山隱峰——在井九看來青山隱峰是世間最安全的地方。
問題是井九究竟要辦什么事情,居然連他都覺得沒底?
那件事情不用想便知道極大,而且極兇險。
顧清走到趙臘月身前,遞過去一塊手帕,用眼神詢問了一番。
趙臘月搖了搖頭,表示洞府外的山崖里也有極強的陣法,弗思劍無法破開。
他們已經嘗試了很多次破開洞府石門,但不管是卓如歲最擅長的承天劍解陣,還是童顏的中州派道門玄功,都沒有任何效果,因為洞府外的陣法是井九親自布置的。
“他真是景陽真人?”
童顏自言自語道,仿佛遇到了世間最費解的事。
卓如歲睜開眼睛,斜了他一眼,帶著些嘲弄說道:“我說你就消停點兒吧,能不能說點別的?”
童顏微笑說道:“比如什么?”
趙臘月回身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比如他去做什么事了?”
“很簡單,即便青山有事,太平真人回來,他也不必如此警惕,果成寺那邊,也不會出什么大事,至于白城那邊……你們也知道他,大概是不會再去的。”
童顏說道:“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他要與云夢山對上。”
洞府里再次變得安靜起來,青山宗與中州派已經對峙了好些年,但井九現在已經被逐出青山,為何……
“朝歌城。”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說道:“……神皇要死了。”
話音方落,洞府石門忽然開啟,把元曲嚇了一跳。
正在石榻上閉著眼睛犯困的卓如歲,忽然睜開眼睛,化作一道劍光,便要向洞府外沖去。
趙臘月的反應與速度也不比他慢,只見血色劍光照亮石壁,她的人已經到了洞府之外。
啪啪啪三聲悶響,趙臘月與卓如歲被震飛回來,落在了地上。
緊接著,又有一個人落在了地上。
洞府外究竟是誰?
趙臘月與卓如歲都是游野上境,竟是毫無還手之力!
洞府石門緩緩關閉,眾人隱約看到一大片黑色的影子緩緩滑過。
“夜哮大人?”元曲震驚喊道。
聽到這句話,趙臘月的臉色更加蒼白,顧清也絕望了。
如果是青山鎮守尸狗親自看著他們,那他們還怎么逃得出去?
“你怎么來這里了?”
童顏看著那個被扔進來的人,雙眉微蹙,覺得最近費解的事情實在太多。
那人是雀娘。
她看著洞府里的人們,也覺得好生茫然,說道:“我在朝歌城找你們,然后……遇到了一個會發金光的矮胖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