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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百年回響

  趙臘月站在暮色里。

  夕陽在她身后。

  她的容顏無法看清,只有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還是那樣的明亮,在昏暗的世界里無比醒目。

  顧清站在旁邊,默默祈望師父能看到這雙眼睛,醒來。

  “要不然……先吃飯?”井商站在外圍有些不安問道。

  聽到這句話,顧清、平詠佳望向趙臘月,阿飄有些不知所已。

  她是神末峰主,更是師姑。

  他們知道井九在她心里的份量,雖然她很喜歡吃火鍋,但這時候還吃得下飯嗎?

  趙臘月忽然轉身向飯廳走去。

  井家今天準備了很多道菜,碗碟鋪滿了整個圓桌,井商媳婦有些緊張地站在桌邊,井梨媳婦則是有些委屈地站在更遠些的地方。

  趙臘月也不客氣,直接在首位坐下,然后說道:“坐。”

  所有人都坐下了。

  趙臘月說道:“吃。”

  于是所有人都開始吃飯,一頓飯下來,沒有一個人說話。

  吃完飯后,趙臘月讓井梨媳婦給自己梳了梳頭發,編了一個辮子。

  所有人都假裝沒有看到,阿飄抱起了比她臉還大的海碗假裝吃飯。

  井梨臉色蒼白,心想幸虧飯廳里沒有鏡子。

  趙臘月離開飯廳,重新走回書房前面,就在那棵海棠樹曾經所在的位置盤膝坐下,閉上眼睛。

  弗思劍無聲而出。

  美麗的暮光照在她的黑辮上,有些難看。

  看著這幕畫面,平詠佳有些不安,問顧清道:“師兄,接下來怎么辦?”

  顧清知道以師姑的性情,只怕師父一天不醒,她就一天不會走,說道:“守著。”

  他們身為弟子,當然也要在這里守著,但也不能像趙臘月這樣就一直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

  誰都不知道井九什么時候才能醒,如果需要十幾年怎么辦?

  好在這些年井宅擴建了兩次,有了足夠多的房間,足夠他們住下。

  暮色漸深,便是夜色。

  “師父您何時回宮?”井梨對顧清問道。

  在他想來,既然師父是監國,總不能一直在宮外呆著。

  顧清擺了擺手,心想這種事情哪有師父重要。

  第二天清晨,井梨醒了過來,依次去給沉睡中的井九、趙臘月、顧清以及平詠佳、阿飄行禮,又叮囑了媳婦幾句千萬不要想著討好長輩去送茶送吃的,這才準備去皇宮。

  走出小巷,來到大街上,他忽然停下腳步,看著眼前的畫面,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心想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這條街上平時極為熱鬧繁華,對面有很多宅院與商鋪,但那些商鋪與宅子居然一夜之間……全部都被拆完了,變成了一片平整至極的土地!

  這是怎么回事?他走到對面,有些茫然地四處望去。

  一名工部營造司的官員識得他的身份,趕緊過來解釋了幾句:“這是昨天夜里宮里下的旨意,清天司來了好些官員幫手,我也不知為何。”

  井梨帶著疑惑去了皇宮。年輕的神皇不待他發問,關切問道:“叔祖現在如何?”

  井梨說道:“祖師還沒有醒……陛下,那條街怎么被拆了?”

  神皇說道:“晚上你回去的時候,應該就知道了。”

  傍晚時分,井梨從皇宮回來,忽然發現街那邊忽然多出一座寺廟!

  哪怕是有清天司官員的幫助,也沒有人能在一天之間平空修建出一座寺廟來,很明顯這是某位大能直接搬了一座寺廟過來。

  那座寺廟有些古舊,井梨甚至覺得有些眼熟,走到近前仔細看了看,才發現這不是凈覺寺的后三殿嗎?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井梨有些茫然地走回巷子里,忽聽著宅門吱呀一聲開啟,一個年輕僧人從里面走了出來。

  顧清在旁相送,神態極為尊敬。

  不管是當朝監國、還是青山掌門首徒,都是極尊貴的身份,世間有資格讓顧清如此尊敬的僧人能有幾個?

  “見過禪子。”井梨趕緊拜倒行禮,看到了那雙潔白如蓮的赤足。

  禪子沒有理他,也沒有避著他的意思,繼續對顧清說道:“他境界不足,強行動用青山劍陣,那天就該死,只是不知為何得了白刃的仙氣,才能撐到如今,這種情形我沒有見過,更不知他何時能醒來,能否醒來,倒是水月庵那邊或者有些經驗,你問問她們。”

  說完這句話,禪子便向街那邊走去,被凈覺寺僧人們迎入了那座新搬來的寺廟。

  鐘聲在暮色里響起。

  顧清對著街那邊認真行禮。

  井梨趕緊跟著行了一禮。

  第二天的時候,一頂青簾小轎落在了街上。

  水月庵主與顧清說了說話,看了眼趙臘月,便轉身離開了。

  此地已經有禪子坐鎮,她沒有必要留在這里,而且東海畔的通天井總是需要有人看著。

  當年連三月被井九灌注仙氣之后,沉睡了很多年,但水月庵主只知道外景變化,并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煉化那些仙氣的,也沒有辦法給出一個答案。

  水月庵主走了,甄桃與幾位同門則是留了下來,住進了太常寺里。

  緊接著,懸鈴宗、鏡宗與大澤的人也都到了,在離井宅不遠的地方,各自選擇了住處。

  那邊是鹿國公府與宰相府,前者本來就是井九的人,后者有一茅齋背景。

  井宅等于被完全的圍了起來,變成了與外界隔斷的禁地。

  很明顯這是防著中州派報復,再加上皇宮里的元騎鯨,沉睡中的井九應該是安全了。

  想著這些事情,井梨回到家里,卻覺得家里似乎也有變化,然后才想起來那棵海棠沒了,不由嘆了口氣。

  趙臘月閉著眼睛坐在書房前,不管禪子還是水月庵主到來,都沒有理會。

  但不管她理不理會,顧清都要把這些事情一一稟報給她。

  趙臘月睜開眼睛,站起身來,伸手召回弗思劍。

  顧清怔了怔,心想您要做什么?

  趙臘月左手握住辮子,右手握住弗思劍輕輕一割,然后扔給了顧清。

  弗思劍動,化作一道血線,向著青山而去。

  顧清拿著那根辮子,看著消失在天際的劍光,有些茫然。

  當初井九失落雪原的時候,趙臘月在白城那座廟前,等了他一年時間,現在才一天,你怎么就走了?

  忽然間,他覺得手里的辮子很是沉重,又有些發燙,心知這不是自己能碰的東西,趕緊進了書房放在井九的身邊,還小心翼翼地調整了一下位置。

  血般的劍光照亮了神末峰頂。

  元曲從殿里迎了出來,說道:“師父!掌門真人怎么樣了?”

  趙臘月沒有理他,揮了揮衣袖。

  劉阿大像個雪球般從她的袖子里滾了出來。

  元曲趕緊閉嘴。

  趙臘月面無表情走進洞府。

  石壁緩緩關閉。

  劉阿大收回視線,慢慢踱至崖邊趴下,望向那片仿佛在燃燒的云海。

  轉眼,便是百年。

  不夠滄海變成桑田,對凡人來說卻是難以逾越的一道線,橫在生死之間。

  那些親眼見過連三月大戰仙人的朝歌城民眾都已經死了,于是一切都成了傳說。

  即便對修行者來說,這也是段很長的時間。

  朝天大陸的這個百年很平靜。

  邪道妖人基本上都被柳詞殺死。

  中州派如封山一般沉默。

  只有青山宗變得越來越強大。

  廣元真人在七十年前通天。

  方景天破境至通天中境。

  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青山劍律元騎鯨居然還活著,坐鎮在朝歌城皇宮里,雖然沒有幾個人能見到他。

  青山宗仿佛回到了當年的全盛時期,然而誰都知道青山的隱憂是什么。

  太平真人逍遙世間。

  景陽真人沉睡不醒。

  如果不是因為元騎鯨還活著,方景天或者早就已經鎮壓了神末峰,迎回了自己的師父。

  某個尋常秋日,神末峰頂的洞府緩緩開啟,灰塵輕飄里,趙臘月走了出來。

  她渾身灰塵,短發凌亂,不修邊幅,就像一百多年前在劍峰上,與井九初見時那樣,眼眸卻更加黑白分明,如紙上的墨字,能讓天地清楚地看到她的意志與想法。

  伴著血般的暮色,她走到崖邊,望向那片仿佛在燃燒的云海。

  無數道若有若無的劍意,從衣衫間飄出。

  云海驟然碎裂,變成萬道絲縷,如無數朵跳躍的火焰。

  元曲從道殿里走了出來,竟是震驚得忘記了行禮,眼里滿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師尊剛才展現出來的究竟是什么境界?

  遠處的碧湖峰上,忽然傳來一聲貓叫。

  那是想念。

  更多的是佩服。

  她終于超越了以前的景陽,成為了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破海巔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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