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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一百多年前,朝天大陸落了場春雨。

  承天劍歸青山,插進那塊石碑里,帶回了柳詞的遺詔。

  就在青山宗的大人物們爭執不定的時候,忽然有風過峰頂,拂動一件白衣。

  在無數道視線里,井九走到了那座石碑前,踩著元龜的殼站了上去,伸手取下承天劍鞘,然后走到椅子前轉身坐下,對所有人說道:“我來吧。”

  一百多年后,還在天光峰頂,還是在相同的地方,有人走到椅子前,對他說了句很相似的話:“還是我來吧。”

  那個人是柳十歲。

  天光峰頂寂靜無聲。

  人們震驚無語。

  廣元真人與南忘的臉色變得蒼白無比,因為隱約猜到了一種可能。

  “原來是這樣。”

  井九看著手里的承天劍,忽然問道:“你認識我多少年了?”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柳十歲卻怔住了,有些不確定說道:“一百四十九年?”

  風再次拂過廬下。

  井九抬起頭來,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柳十歲的的眼神發生一絲極微妙的變化,變得清冷了很多,說道:“從云集鎮算起,確實是一百四十九年。”

  井九說道:“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柳十歲的眼里流露出掙扎的情緒,說道:“就是一百四十九年。”

  接下來,他忽然取出扇子,在天光峰頂的清風里不停扇著,仿佛極熱。

  “是一百四十九。”

  “確實是。”

  “但那說的是離開青山。”

  “不。”

  爭吵聲隨著扇風不停響起。

  人們看著廬下的畫面,錯愕無語。

  沒有人在與柳十歲爭執,他是在自己和自己爭吵,而且最令人不解的是,他們說的不都是一百四十九年嗎?

  忽然,所有的爭吵聲消失了。

  柳十歲看著井九問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井九說道:“是的,一百四十九年前你離開劍獄,而我認識了他。”

  柳十歲的眼神變得有些奇怪,說道:“我不相信你能算到所有。”

  井九說道:“不是算到,而是剛好。”

  當年他飛升失敗。

  同時,那個人離開了劍獄。

  他穿過地底的河流,去往那個小山村,見到一個十歲的小孩子。

  那個人在云集鎮酒樓里被趙臘月的劍索縛住,假死而遁。

  這便是故事的開始。

  距今剛好一百四十九年。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井九看著他平靜說道:“大道在前,你做的這些事情看起來何其無聊?”

  柳十歲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我只是拿回自己的東西,哪里無聊?”

  井九靜靜回視著他,說道:“這是我的東西。”

  柳十歲問道:“如果真是你的東西,你為什么這時候還不收回去?”

  井九的右手握著承天劍,按道理應該隨時能夠收回去,此時的情形卻有些怪異。

  承天劍鞘微微顫動著,發出嗡嗡的聲音,落在上面的陽光被震碎成如雪屑般的事物,似乎它也不知該往何處去。

  劍出青山,這里的人們最明白劍是什么。

  不是你握住劍,這把劍便是你的。

  對劍的控制從來不是如此。

  劍的歸屬也向來不會這般計算。

  井九看著他認真說道:“這把劍是柳詞給我的。”

  “柳詞把承天劍給了你,不代表就是你的。”

  柳十歲看著他面無表情說道:“因為當年我沒有給他,所以這把劍還應該是我的。”

  廣元真人與南忘看著柳十歲,臉上的表情極其怪異,有些不確認地問了句:“師父?”

  柳十歲笑了笑。

  還是那張微黑的臉。

  神情還是那樣的真摯。

  但就是這樣一笑,便仿佛變成了另一個人。

  太平真人。

  峰頂的寂靜頓時變打破,人們震驚至極,高呼出聲。

  “太平真人!”

  “他是太平魔頭!”

  是的,只有太平真人才能說出這句話。

  當年他并沒有把承天劍傳給柳詞。

  只不過景陽帶著柳詞、元騎鯨把他關進了劍獄里。

  沒有審判,沒有傳位,只是偷襲。

  如果從青山道統來說,承天劍當然還是他的。

  一道血紅色的劍光照亮天光峰頂。

  沒有人明白,那個人明明是柳十歲,為何卻變成了太平真人,這是傳說里的奪舍,還是控制神魂?

  趙臘月沒有想這些,站了起來。

  弗思劍與她的視線一道,對準了太平真人的眉心。

  很多年前,在云集鎮的酒樓里,她用弗思劍縛住對方,接著便是一道飛劍從窗外來,洞穿了對方的眉心。

  她不知道對方羽化成功之后,現在境界到底有多高,甚至不知道應該如何殺死對方,只能按照當年的經驗做著準備。

  帶著清寂意味的宇宙鋒也出現在峰頂,隨時可能落下。

  那道灰色的曲折怪劍悄悄地隱藏在宇宙鋒的身后。

  卓如歲站在元曲身后,伸出右手對準了太平真人的背后,臉上滿是興奮的神情。

  神末峰的弟子們根本沒有任何猶豫,便開始準備戰斗,其余的青山弟子卻處于震驚茫然的情緒里。

  這時候有幾名青山長老從人群里奔了出來,對著太平真人跪倒行禮,驚喜呼喊道:“掌門!您回來了!”

  墨池長老心情激蕩,也正準備出去行禮,忽然想著這幾百年來的事情,緩緩收回腳步,發出了一聲痛苦至極的嘆息。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呼喊聲響了起來。

  有人在喊掌門,有人在喊師父,有人在喊師祖……

  不管太平真人被關在劍獄里多少年,不管修行界怎樣說他是個無惡不作的大魔頭,但對青山宗的某些人來說,他依然是師父,是師祖,是掌門……

  只是祖師爺回來做什么?

  他要爭掌門嗎?

  那我們應該支持誰?

  這個時候,井九做了一件誰都沒有想到的事情——他松開了握著承天劍鞘的右手。

  松手,不代表真的放手。

  他無法把承天劍鞘收回去,是因為承天劍鞘受到了太平真人的控制。

  在這種時候,手有沒有握著劍鞘并不重要。

  承天劍鞘沒有落到地上,靜靜懸停在他與太平真人之間,微微震動著,發出如野蜂般的嗡鳴。

  井九起身,向崖邊走了幾步。

  承天劍鞘隨之而動。

  太平真人也走到了崖邊,與他隔著數丈的距離,彼此并不對視。

  承天劍鞘依然在二人中間。

  廣元真人與南忘對視一眼,知道師父與師叔對承天劍鞘的控制力度應該是差不多的。

  趙臘月卻看出了更多的事情,知道井九不想他們參與進來,因為他們的境界太低,還是別的什么原因?

  比如說這時候強行出手,可能殺不死太平真人,卻會傷害到他附體的柳十歲?

  不得不說,她確實是最了解井九、也了解他與柳十歲關系的人。

  太平真人明顯也很了解這一點,才會冒險去千里風廊,付出很大代價構織出這個局面。

  井九如何破局?

  他抬起眼來,望向云海里某處。

  那里有一頂青簾小轎。

  青簾隨微風而動,隱約可以看到水月庵主的身影。

  不需要言語,水月庵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青簾再動。

  一朵粉嫩的桃花在簾間盛開。

  水月庵主踏云而至。

  很多修道者直到此時才知道水月庵主的模樣。

  她看著就像是一個很普通的少女,穿著素色的裙子,眼神明亮至極,隱隱有幾分連三月的感覺。

  她看著普通,實則是朝天大陸有數的強者。

  云海驟然碎出十余道空洞,那是她留下的腳印。

  只是瞬間,她便來到了天光峰頂,帶著強大的難以想象的威勢,手掌一翻,拍向太平真人的胸口。

  這時候的天光峰頂,井九與太平真人在爭奪承天劍,唯一能阻止她的人便是廣元真人與南忘。

  廣元真人與南忘對視一眼,沒有動。

  啪的一聲輕響。

  水月庵主的手掌落在了太平真人的胸口。

  看似可以摧山翻海的一掌,最后落下的時候卻是那般的溫柔,就像是一縷清風。

  因為她的目的不是把柳十歲打死,而是要把太平真人從柳十歲的身體里打出來。

  井九沒有讓趙臘月等人動手,而是走到崖邊看了青簾小轎一眼,便是這個意思。

  當年在朝歌城里,連三月能把白刃仙人從白早的身體里逼出來,水月庵主自然也能做到類似的事情,太平的神魂再強也不可能強過白刃。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太平真人的身體微微搖晃,唇角溢出一道鮮血,除此之外便再也沒有別的事情發生。

  一道彩虹照亮天光峰頂。

  水月庵主輕哼一聲,化作一道清光,退回青簾小轎之中,竟是受了些傷。

  天光峰四周一片驚呼,眾人望向太平真人的視線里充滿了驚畏。

  人們不知道水月庵主那一掌里的深意,看著他與井九爭承天劍,還能與水月庵主正撼一記,以傷換傷,心想這是何等樣可怕的修為境界!

  太平真人收回管城筆,看著井九神情漠然說道:“很多年前我就對你說過,人不可能踏進同一條河流里,同樣的方法你在朝歌城用過,難道還想在我身上再用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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