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修為境界而論,朝天大陸最高的有那么幾個人,比如談白二位,比如柳詞,比如以前的景陽、太平真人還有南趨老祖、西海劍神,但要說到朝天大陸的最強者,刀圣曹園不作第二人論。
這是修行界的公論,因為他是與雪國女王打過很多次的人,而且還沒死。
當然這種承認里也有修行界對他的尊敬。
孤刀鎮風雪。
這五個字聽著壯闊胸懷,實則極其難捱。
不是誰都能在白城小廟里坐幾百年。
能忍受這份寂寞與壓力,方能稱圣。
不要說正派修行者,就連那些邪修,提到刀圣大人,誰不說一個服字?
玄陰老祖的玄陰宗毀絕在柳詞與曹園的刀劍合壁之下,他自然不會佩服對方,也沒有什么敬意,直至今天看到了對方的真面目。為了與雪國女王對抗,這位絕世強者竟是用晶石、丹藥、食物把自己變成了一座大佛……
他少吃幾口確實不會死,但人間可能會多死很多。
玄陰老祖對此真的很服氣,感慨說道:“真人以為你傷重難好,這次根本沒有把你算進來。”
曹園是個老實人,解釋道:“景陽去了趟白城,替我治好了傷。”
“當我白癡嗎?”玄陰老祖惱火說道:“難道真人還不知道他去了白城?問題是那家伙怎么能治好你的傷?”
曹園真的極其老實,再次解釋道:“他把體內的仙氣給了我一些。”
玄陰老祖沉默了,忽然對景陽也生出很多佩服,說道:“難道他算到了這一切?”
曹園說道:“我當時也是這么問的,但他說他什么都沒有算,只是覺得要做些事。”
玄陰老祖不解說道:“既然他沒算到,你怎么會提前離開白城?”
“我今天上午才走。”曹園說道。
玄陰老祖覺得他是在侮辱自己,沉聲說道:“就算你是弗思劍本劍,也沒辦法這么快,如果你不是提前出發,那你是怎么來的?”
曹園指著大海深處,說道:“我從鳴泉處來。”
玄陰老祖神情微變,有些不確信說道:“你什么意思?”
“那座通天殺陣確實有些麻煩,所以我才會來這里晚了些。”曹園說道。
玄陰老祖越發覺得不可思議,厲聲說道:“你是說你今天才離開白城,然后便去了大漩渦,破了通天殺陣,又來了這里?”
曹園真是個老實人,這時候才明白他不解的地方,解釋道:“景陽真人教了我魂火之御。”
當年井九在鎮魔獄里隨冥皇學了魂火之御才練了幽冥仙劍,這件事情能瞞得過天下人,卻無法瞞住太平真人。玄陰老祖與太平真人在世間行走一百多年,自然也知道這件事情,有些惘然道:“你是人,又不是他那樣的劍體,怎么能學這個?”
曹園雙手合十,宣了聲佛號,說道:“我是金身。”
暴雨落在天光峰頂,啪啪作響。
各宗派的修行者早已遠遠避至天空里,只有廣元真人、南忘還有趙臘月等人不肯離去。
閃電照亮松柏與石碑,元龜依然閉著眼睛,仿佛這樣就可以當作不知道在發生什么事情,至少不用看到那對師兄弟。
崖畔的那兩道身影依然處于對峙之中,承天劍保持著絕對的安靜,青山群峰則已是亂的不行,到處都有山崖倒塌,上德峰的雪已經漫過了窗沿,那間洞府里的冰掛就像劍一般。
“一個人可以戰勝一個世界,就像柳詞走之前那樣,但是你很難毀滅一個世界。”
閃電照亮井九的臉,眼神變得明亮至極,又鋒利至極,對太平真人說道:“因為這個世界是活著的,不是沙子,也不是泥巴,不會隨你的意愿而任意改變形狀。”
被閃電照亮的還有從天而降的大雨,那些水珠就像大溪地的珍珠一樣美麗,散發著半透明而眩目的光澤。
一顆水珠在他的掌心碎開,打濕了已經碎裂的翠綠竹牌以及藏在其中的那根黑色羽毛。
太平真人的視線落在他的手掌上,片刻后嘆了口氣,有些傷感說道:“終究還是讓你用了。”
“當年我要這張竹牌,便要有些用處。”
井九把手里的竹牌碎片與羽毛輕輕拋到崖下。
太平真人說道:“就算你能算到陰鳳,也無法解決那處的問題。”
“當年你在世間交游甚廣,不管是冥皇還是普通宗派的執事都可以是你的朋友,你要我多交些朋友……”
井九停頓了會兒,繼續說道:“直到現在,我的朋友也很少,但都很有用。”
大雨忽然微斜,天地氣息隱隱有所變化,不知何處的遠方傳來一聲輕響。
那聲輕響如嘆息,如撕扇,如人的手指撫過灰墻。
太平真人望向東海方向,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問道:“那邊是誰?”
井九說道:“曹園。”
太平真人伸手抹掉臉上的雨水,嘆了口氣,說道:“我與蕭皇帝是友,卻視他為狗,一直以為他會找時間再反咬我一口,卻沒想到他始終沒有,反而越來越有趣,你可知為何?”
井九說道:“大概能猜到一些。”
“因為他相信我的道理,覺得我做的事情很有意思,不止是這條老狗,包括各宗派里的那些人,都是如此。”太平真人轉過身來,看著他的眼睛問道:“我始終想不明白,你是我養大的,你是我教出來的,為何卻不肯相信我說的話?”
雨水落在微黑的臉上。
那是柳十歲的臉,但臉上的憂思與沉重的責任感卻是太平真人的。
還是那句話。
這時候的他,就像在河堤決口處搶險的老農。
“你就是洪水,而不是治水的人。”
井九說道:“曹園才是。”
太平真人想到一種可能,說道:“你把魂火之御傳了他?但他怎么能學會?”
“在河堤崩潰,洪水將要淹沒整個人間的時候,會有一座大佛堵在那個決口里。”
井九說道:“他就是那座佛,他早就已經修成了金身。”
太平真人沉默了會兒,問道:“他的傷你是怎么治好的?”
井九說道:“我給了他一些仙氣。”
太平真人微微挑眉,就像聽到了世間最不可思議的話,說道:“難道你不想飛升了?”
井九說道:“就是想著飛升之后的事情,我才會去見他。”
當太平真人想著滅世的時候,他想的是自己離開之后這個世界怎么辦。
所以他去見了曹園,還有另外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