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里的專家們的爭吵聲頓時消失了,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井九的身上。
大家的心里充滿不解、疑惑,心想這是怎么個意思,你是準備打架?一個打三十個?
有幾名專家聽著這話有些不悅,眼里流露出嘲諷與不屑的神情,但也沒有說什么。
井九不在意這些人是怎么想的,對軍官說道:“把他們分開。”
軍人的動作向來很快,沒用多長時間會議室便被隔成了十一個小格間,保證每位專家一個。
井九坐在舒服的軟椅上,看著如巨幕般的終端顯示。
各領域、多學科的數據資料在光幕上如流水一般淌過,然后進入他的眼簾。
對他來說這種學習方式更有效率,就像當初在果成寺以及后來在公寓里那樣。
在這些資料遇到疑難點或者有不同看法時,他就會向相關領域的專家提出來,然后那位專家在第一時間里進行回答。
他提出問題以及專家的回答都是通過數據進行、顯示在彼此的光幕上,不需要聲音這種慢且低端的交流方式。
“孢子的特殊性在于分子結構不同,特別能夠承受高溫,但又像別的亞種一樣極度耐寒,接近絕對零度時也能保持活力,只隨時間流逝而自然死亡,所以一代孢子在宇宙里的傳染范圍是確定的,現有的最遠記錄是九十二個主星天文單位,當然這沒有計算它依附在戰艦上穿越扭率空洞的距離。”
“是的,最令人遺憾的就在于這些黑暗怪物能夠穿過扭率空洞,沒有人知道原因,可能是因為次元裂縫本就與扭率空洞有關,物理學界有種猜想,暗物質的世界里,扭率空洞本就是它們的正常空間。”
“絕對零度以上零點三度是這些怪物的生存底限,也許是巧合,也許是玄學,與暗物之海那邊的宇宙背景輻射強度相同。”
“依照傅氏變換計算的結果,增殖系數在二點六與三點四之間。”
“引力透鏡微型化在四年前完成,但三大艦隊至今還是無法直接發現暗物質,更無法捕捉。”
“間接觀測的中間宿主用成丘星的大鐮沒有任何問題,根據現有的案例統計,它們的孢子產出率是最低的,也就最為安全。”
“母巢的防御強度在于材料,最近三十年發現了四種新型元素以及更多的異型合金,但沒有找到比母巢本體材料強度更高的存在,根據遠古文明資料以及現在的三百多次案卷分析,超強激光集束以及中微子武器有一定概率破防。”
“沒有社會結構但有階層,沒有智識但有本能,而智識與本能之間的分野從哲學意義來看本就不存在。”
“好好好,咱們不說哲學,代序的情緒波動應該視為某種波動的指向。”
“艦隊百分之九十四的核彈都已經換裝成七相彈。”
“科學院把次元空間裂縫散解的過程稱為融蝕,因為這有需要大量的光熱,畫面比較相似。”
“具體溫度要求大概在七百萬度左右。”
“沒有生命或者暗生命能夠承受這種溫度,所以哪怕能量溢出浪費很大,軍方仍然堅持把核彈作為首選武器,激光及微波類武器備選,物理型武器放棄。”
“逃亡艦隊初始階段有七種模型,其中六種模型會導致艦隊在標準時一百年以內完全毀滅。”
“思想烙印在精神控制方面的成就涉及一些絕密資料,會議室里的這些人應該都沒有接觸過,包括我。”
戒指不停散發著肉眼不可見的微光,光幕上的數據不停流淌,不時顯現出新的問題與專家們的解答。
井九看資料的速度非常快,問題也越來越多,越來越深,那些專家神情漸漸變化,沒有了開始看熱鬧的心情,查閱資料以及回答時認真了很多。
會議室里非常安靜,只有輕微的光幕靜電聲以及椅子不停挪動的聲音。
椅子不停挪動,說明有些專家開始緊張起來,他們在格子間里盯著光幕,生怕錯過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導致回答出了錯漏。
負責處理事務的幾位軍官,看著眼前的畫面,覺得非常神奇,心想這哪里是在給顧問上課,倒像是顧問在考較這些專家的學問——要知道這些專家是環形基地、乃至整個星河聯盟各領域里最頂尖的學者。
隨著問答的持續,專家們進入了最認真的研究狀態,也就是回復了平時在實驗室里的狀態。
有人粗暴地摘下了領結,有人不停地用衫衣下擺擦著眼鏡,有人把腿擱到辦公桌上,有人不停的抓著頭發。
三百多個問題后,時間來到了正午,卻沒有一個人感覺到饑餓,只是覺得有些疲憊。
井九感覺到了那些專家們的精神狀態,摸了摸手指上的戒指,說道:“還有問題嗎?”
按常理來說,這句話應該是專家們問他,現在卻是他在問對方。
不知道是哪位專家有些不確定說道:“好像……沒什么了,你們還有問題嗎?”
“我沒什么問題,只是剛才顧問先生說的那種可能,讓我產生了一些新的思路,我想回實驗室計算一下。”
“我也有新的啟發,如果顧問先生下午需要自己溫習,我可以請假嗎?”
“這時候我腦子有些亂,我想去喝杯酒,誰要?”
“同去,同去。”
會議室里響起專家們七嘴八舌的聲音。
井九起身走到窗邊,望向外面青翠的草地與顏色更深些的森林,還有遠處那方像珍珠般散落的湖泊群。
這里是環形基地的地底深處,窗是假的,窗外的風景自然也是假的。
這樣的畫面讓他想到了劍獄里的那個囚室,想到了雪姬。
“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
看著這個美好世界,他又想到了地面的悲慘世界,在那座城市里無聲無息死去的人類。
“當年遠古文明用在這顆行星上的武器是什么?反物質槍?”
會議室忽然變得非常安靜,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一位專家的聲音響了起來。
“研究所一直把那種武器定位為次恒星級武器,但根據能量波動殘余計算,那種武器當年啟動時留有極大余量,甚至可能用的是最低量級,這也就意味著如果遠古文明當時愿意的話,可以直接摧毀這顆行星甚至更大的天體。”
另外一位專家帶著遺憾說道:“我們研究這顆星球的戰爭遺存多年,遺憾的是逆分析沒有得到任何結果,反物質槍確實也是猜想中的一種,但沒有證據,就我看來可能性不大,主要是資料缺失太嚴重,我甚至懷疑當年有人抹掉了這些資料。”
他說的是遠古文明的執政當局。
井九沉默片刻,說道:“辛苦了。”
當天下午開始,井九便沒有去過那間會議室。
他大部分時間都在窗邊,看著黑色的荒原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那間會議室還是保留了下來,那十幾名各領域的專家也沒有離開。
在窗邊看著黑色荒原的時候,井九在想很多事情。
無數的數字、符號、公式、函數在他的意識里不停出現,然后重新組合排列。
人類與暗物之海的這場戰爭持續了十幾萬年時間,比最長的史詩還要壯闊,有著海量的信息以及相關的知識。
即便是他,也需要時間進行整理、分析、消化。
在這個過程里他會遇到一些新的問題,那時候便需要這些專家提供幫助。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幾天。
花溪沒有忘記自己的工作,每天早晚會給他各煮一鐵壺熱茶,其余的時間不知道去了哪里,深夜回來的時候總是渾身酒氣。
沈云埋回到了星核艦隊,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任務,這些天也沒有蹤影。
某天,學習結束了。
在那些專家教授們看來,最少也需要六十天才能完成的浩大工程只用了九天。專家們已經知道井九的學習能力多么變態,很容易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帶著有些唏噓的情緒各自散去,重新投入到自己的研究當中。
當天夜里,井九通過戒指與遠方的冉寒冬聯系,打聽了一下星核艦隊最近的去向。冉寒冬只知道星核艦隊在暗物之海邊緣,沒有更多的信息,然后不等他發問,把鐘李子最近的情形以及整個星河聯盟的局勢匯報了一番。
都很好。
房間門開啟,花溪一臉疲憊地走了進來,把鐵壺擱到爐子上。
鐵壺里的茶水開始翻滾,泛出因為熬的時間太久、有些生膩的味道。
花溪對他說了聲晚安,躺到床上睡覺。
井九揮了揮手,用劍火把空氣里彌漫的酒精分子與味道相關的分子燒成虛無,走到窗邊便看到了夜空里的那道劍光。
透明的窗戶微微震動,他的身影就此消失,也化作了夜空里的一道劍光。
花溪睜開眼睛,看著窗前的位置,小臉上沒有任何情緒。
沒過多長時間,井九便來到了星球南方的那座高峰。
沈云埋坐在崖畔,懷里抱著一壺酒,手里拿著一只雞腿,看著有些別扭。
因為他的左袖空空蕩蕩,在暗夜里飄著,就像一道白綾。
井九看了一眼,問道:“斷了?”
沈云埋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