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只小花貓在七區已經生活了很長時間,雪地上經常能夠看到的梅花都是它留下的足印,那些血點與鳥毛都是它殺戮杰作的痕跡,甚至可以說,它就是這一帶的霸主。
直到昨天夜里,一切都變了。
天地間氣息的變化,讓它感覺到了極度的不安,甚至不敢棚里的窩里睡覺,也不敢離開這里,爬到樺樹上膽戰心驚地過了一夜,結果晨光剛剛照亮天地,它便看到了極其恐怖的畫面。
那些田鼠、那些蟲子、那些蟬,那些它曾經的食物都變成了它不認識的東西,散發著詭異可怕的氣息。那些流浪狗,那些別人家里養的貓,那些曾經與它戰斗過的貓,也都變成了這種東西。現在就連它藏身的這棵樹好像也要活了過來,還有那只鳥……鳥什么時候變成這么可怕的玩意兒了!
小花貓知道再這樣下去自己肯定會死,本能里的恐懼讓它生出難得的勇氣,鉆出稀疏的樹葉,向著對面樓里的那家人發出了微微顫抖、極能引發同情心的一聲喵。
它知道那家人不是普通人。
它親眼看見過那只怪異的蟬,殺死了一個強大的人類。
它知道那個喜歡穿藍色運動服的少年喜歡自己。
所以昨天夜里它沒有離開。
花溪聽著貓叫,走到窗邊望去,頓時花容失色,喊道:“哎呀,是小花兒,它懷著寶寶呢,怎么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了,我去把它抱下來。”
來不及了,那只黑鳥聽到了貓叫,像閃電般飛了過來,啄向小花貓的眼睛。
還來得及,因為雪姬這時候也動了。
這顆星球就要被暗物之海占據,無數人將要死去,她都可以漠然觀之,偏偏這時候卻動了。
她舉起可愛的小圓手,落在井九的肩上。
井九的身體沒有任何顫動,摁下琴鍵的手指還是那樣的穩定,搭在窗臺上的左手卻動了動。
擦的一聲輕響,那只黑鳥剛飛到一半便變成了兩截,斷口處無比整齊。
如果有辦法保存下來,甚至可以送到857基地去做標本。
緊接著,那兩截黑鳥尸體變成了更多的碎塊,然后變成了孢子形成的黑煙。
那棵被浸染的樺樹也斷了,斷在三分之一高的位置,恰好就在那個黑色傷疤的上方一點點。
喀喇聲響里,樺樹倒下,從花壇一直延伸到七二零一單元門前,就像有一座橋。
小花貓身形矯健的從樹橋上飛奔過來,跳上窗臺,從開著的窗子掠進房間,然后消失不見。
井九左手繼續擱在窗臺上,右手繼續彈琴,轉身望向花溪問道:“它……懷寶寶了?”
那只小花貓腹部只是微微鼓起,而且身手如此敏捷,全然不像是懷孕的模樣。
花溪說道:“我每天都喂它蒸糕吃,怎么會不知道?”
墻角的那些蒸糕最后都是被螞蟻吃了。
井九好奇問道:“它……不是男貓嗎?”
花溪嘲諷說道:“呵,男人。”
井九還準備問些小花還要幾天才會生之類的問題,忽然感覺到雪姬的小圓手傳來一個清楚的意思。
——你不用繼續彈琴了。
確實不用再彈琴了,不管是對牛對馬還是對暗物之海的怪物。
雙方之間如果曾經有過默契,隨著那只黑鳥與樺樹的斷裂,也必將就此結束。
七二零的寧靜被打破,細微的磨擦聲響起,緊接著是沉重的落地聲,不知道有多少個怪物,向著這棟城郊最邊緣的宿舍樓涌來。在衛星畫面上看著,就像是數十道黑色洪流瞬間吞噬了這棟普通的舊式宿舍樓。
下一刻發生的神奇畫面,則無論是衛星還是大氣層里的那些監控無人機都無法看到。
擦擦擦擦,無數聲清脆而低微的聲音響起,就像是紙被撕破,就像是綠葉離開枝頭,就像是筷子被折成兩截,總之都是斷裂的聲音,表明著有無數個物體在這一瞬間里分成了兩個或者更多的部分。
那些物體便是如潮水一般涌向七二零的暗物之海怪物。
一只代序閃電般從車棚那邊疾掠而至,腦袋頓時離開頸部,沖天而起,還沒有落地便變成碎片,如黑色的雪花般飄然落下,它的身體則像是被重錘擊中的炭石,變成了一蓬粉末。
數十只半尾躍至高空,在陰暗的光線照耀下,像小妖魔般跳下。但它們根本無法落到地面,也沒能落到七二零樓頂,在十層樓高處的地方便被切成了無數個塊團。
越來越多的怪物們向著這邊涌來,卻沒有一只能夠接觸到七二零被水泥修補好的墻壁,更無法接觸到那個開著窗的房間,便紛紛變成碎塊,倒在了地面。
舊宿舍樓的四周如暴雨般灑落著怪物的碎肢,黑色的粉末隨風飛舞,畫面看著極其陰森恐怖。偏生除了那些切斷的擦擦輕響,再聽不到任何聲音。沒有喊殺聲,沒有尖叫聲,詭異的安靜里透著令人心悸的意味。
井九看著窗外的畫面,有些緊張與惘然,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么事。
他的右手已經離開了琴鍵,卻不知道該放到那里。
花溪早就嚇呆了,抓著面包片,不知道是該繼續吃還是應該尖叫。
忽然,她注意到兄長與平時變得有些不一樣。
井九身上的那件藍色運動服顯得有些寬大——那是因為他這時候比平時矮了很多,身體仿佛小了一圈,就連眉眼都隱隱透著股稚意,就像是變成了一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
這是怎么回事?
井九不知道自己的身體變化,看著窗外那些無聲落下的怪物尸骸碎片,心里的感覺有些怪異。
他知道那些怪物就算被切成塊、甚至是片都很難徹底死去,那些細胞變成的孢子依然有感染性。
這種對危險的直覺讓他有些不安,不安變成燥動,就像一把野火在心里燒了起來。
轟的一聲響。
整個世界都燒了起來。
更準確地說,是以七二零樓為中心,以院墻、花壇邊緣為邊界,十層樓高度內的所有世界都燒了起來。
這種燃燒極其猛烈,更像是粉塵發生的爆燃,那些暗物之海怪物的殘破尸骸便是燃料,只是瞬間,火焰便把絕大多數尸骸燒成了青煙,最終形成一個巨大的火球,緩緩向著大氣層上方飄去。
這顆巨大的火球與遠方天空里的九個黑太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天空里的野火漸漸熄滅。
附近的怪物都沖了過來,然后被切碎,最終死在了火焰里。這片宿舍區終于重新迎來了寧靜,籃球場上依然冷清無人,那面墻上除了懸浮板板的磨痕,還多了一些焦黑的尸骸痕跡。
七二零棟樓后方的院墻上、花壇邊緣的樺樹間,以及天空里還殘留著一些火苗。
那些火苗仿佛是平空生出一般,只有仔細望去,才能看到它們原來是依附在一些極細的線上。
那些線條是由某種金屬組成,因為非常細,肉眼根本無法看見,就這樣密密地織在七二零棟樓四周的天地間,形成了一個無形的籠子。
先前的那些暗物之海怪物向這邊涌來,紛紛被切成碎塊,便是這些金屬絲的原因。
憑借那些殘余的火苗,可以隱隱看出金屬絲的痕跡,順其而行,一直能夠延伸到那個開著窗戶的房間。
晨光降臨之前,雪姬讓井九開始彈琴,但只準用右手。
他的左手一直擱在窗臺上。
當那只小花貓叫了一聲喵后,雪姬的小圓手落在了井九的肩頭。
他的左手中指指甲變得長了起來,鋒利了起來,然后繼續向前延伸,在瞬間里變成極細的金屬絲,消失在空氣里,構織了這樣一個無形的籠子,罩住了七二零棟樓。
到現在為止,井九都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是怎么回事,只是昨夜開啟那扇合金門的時候,發現自己有這種奇特的能力,就像是那個電影里面的液體金屬機器人。
是的,現在的他因為承天劍的原因,無論意識還是道心都處于最低限度運行的狀態,不要說使用萬物一劍,就連最基礎的青山劍道都無法使用,就是一個笨拙的少年。
但他依然強大而可怕。
很多很多年前,在這個故事最開始的時候,在那個小山村的池塘邊,他曾經對柳十歲說過這樣一句話。
——我最擅長做的事情就是切斷。
因為他是劍道歷史上的最強者,更因為他本身就是一把劍。
那些火苗在天空與院墻上勾勒出那把劍的輪廓,是無數根極細的、筆直的線條。
殘火漸熄,那些線條再次隱于天地里,無法被看見。
忽然,廚房角落里響起一聲凄厲的貓叫。
小花貓感覺到了有什么可怕的、麻煩的危險過來了,向同伴們發出了示警。
來的應該是血拇,不像暗能量那般無形無質,卻近乎無形,而且有著更加明確的殺傷力、浸染力。
籠住七二零棟樓的劍網再密,也不可能密到孔隙無法讓微生物穿過。
井九沒能感知到那些血拇的到來,卻看到了它們的存在。
也許雪姬落在他肩上的小圓手不止讓他的身體變回了那把劍,還給他帶去了一些別的能力。
他的眼睛變得非常明亮,小男孩更加精神。
就在他躍躍欲試,想要再點燃一把火把那些血拇燒死的時候,感覺到肩上的小圓手再次傳來明確的意思。
——太無聊了,繼續彈琴吧。
井九沒有想太多,右手的手指便在琴鍵上按了下去,發出清脆動人的聲音,還是如泉水一般叮咚。
在這首他隨意而作的鋼琴曲里,隱隱響起蚊子在夏夜歡快飛舞時發出的嗡鳴聲。
不知道有多少只蚊子出現在殘雪滿地、清風微寒的樓區里。
樓區四周響起很多輕微的噼啪聲,有些像舊式滅蚊器發出的聲音。
死的不是蚊子。
那些來自鎮魔獄的、看不見的蚊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輕而易舉把那些看不見的血拇盡數捕食干凈。。
啪嗒的一聲輕響,已經消失了很長時間的寒蟬飛回了窗臺上,如栩栩如生的玉雕,靜靜地看著外面。
它的復瞳里映照天地與遠方的九個黑太陽,沒有任何懼意,只有漠然與驕傲,如君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