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雷通道不愧是人類現在發現的最長的空間通道。
當那艘撤離民眾的巨型戰艦還在通道里與世隔絕的時候,那些接到命令前來進行圍殺的戰艦便已經從三百多艘增加到了一千多艘,同時到來的還有三位飛升者。
現在算起來,伽雷通道外的宇宙里便已經有了六位仙人與一支中型艦隊。在過往與暗物之海的戰爭里,就算是再危險的情形,這樣強大的一支力量也足以解決所有問題。
陳崖的臉色依然冷峻,站在他身后的那位黑衣妖仙更是直接說道:“還是打不過。”
——就算雪姬在與那九名處暗者的戰爭里失去了大部分的力量,還是打不過。
這是朝天大陸修行者不可動搖的認知,他們內心深處對那位女王陛下的恐懼,就像人類文明至今不敢靠近的黑洞一樣,足以撼動最堅定的道心,最強大的意志。
“宇宙很大,光速很慢。”陳崖說道。
只要在這個宇宙里,就要服從這個宇宙的物理規則,雪姬也不例外。她的速度不可能超過光速,那么在如此大尺度的宇宙空間里,殺傷力便會被距離弱化,從而變得可以戰勝。
另一位黑衣妖仙瞇了瞇眼睛,說道:“如果她真如這些年我們猜想的那樣,生命類型建立在負熵基礎上,可以在寒冷的宇宙里無限生存,但這種生命類型更適合與暗物之海的怪物戰斗,不適應光熱核能武器,戰艦對她可能會造成極大威脅,不然她這些年躲著做什么?”
那名黑衣妖仙斜了他一眼,嘲弄說道:“你覺得陛下是在躲我們和這些戰艦?”
陳崖面無表情說道:“就算她再強大,我相信扔進恒星還是會死。戰艦的激光炮臺、等離子炮還有最重要的引力場輸出設備,加起來應該會有用。”
聽到這句話,兩名黑衣妖仙沒有再說什么。因為這不是陳崖的判斷,也不是飛升者們推演后的結果,而是那位給出的方案——中央電腦在這方面不會犯錯,至少現在還沒有犯錯。
伽雷通道外的一千多艘戰艦開啟了武器系統,做好了執行方案的準備。
陳崖及兩位黑衣妖仙所在的指揮艦在整個艦隊的最前方,承擔著最重要的任務,那就是引力場捕捉。就在這個時候,戰艦里忽然響起了機械而冰冷的電子提示音。
“戰艦即將進入空間通道,各系統準備關閉。”
陳崖神情驟變,兩位黑衣妖仙的反應速度也極快,第一時間用神識侵入指揮系統,想要進行阻斷,卻已經來不及了。隨著那道機械的電子提示音,指揮艦前方那臺的引力場發生器緩緩收回,緊接著等離子炮以及各種武器基臺也開始回到戰艦內部。
指揮艦里的官兵們震驚無比,站在控制臺前不停操作,但就連那兩位黑衣妖仙的神識都無法阻止這一切,他們又如何做得到?有人茫然地喊道:“這是怎么回事?為什么都失效了?”
“遠程指令,擁有最高權限,直接繞過了系統墻,激活了戰艦的自鎖程序。”
兩名黑衣妖仙望向陳崖,用神識快速地傳過去查探的結果,臉色有些蒼白。
那道遠程指令讓戰艦的指揮系統認為即將進入空間通道,所以戰艦必須進入全封閉狀態。
又稱為絕對靜默狀態。
任何試圖打破戰艦靜默狀態的舉動,不管是內部的還是外部的都會引發戰艦的自爆。因為任何在扭率空洞里的飛行器,都不允許進行任何觀測行為。這是星河聯盟,不,應該說是從遠古文明的聯邦時期便開始的太空航行鐵律。至于為什么,那只有人類文明早期的那些實驗以及留下的那臺中央電腦知道原因。后來隨著暗物之海的出現,有些人隱約猜測到了一些真相——就像人類對量子世界的認識一樣,觀測總會帶來問題。
這個太空航行鐵律從根本上解決了這個問題,粗暴而且低級但是安全。誰也想不到,有朝一日這條鐵律居然會成為某些人用來對付戰艦的武器。
兩名黑衣妖仙的臉色如此難看,自然不是因為戰艦被封閉——他們可以強行破艦而出,就算戰艦自爆想來也傷不到他們,真正的原因在于……那條最高權限的指令是誰發出來的?
很簡單的推測,便能得出一個令人震驚而不安的結論。
機械而單調的電子音還在不停地響著。
陳崖與戰艦里的官兵們從來沒有覺得這聲音是如此的令人厭煩。
武器系統已經收回,觀測系統正在逐一關閉,引擎正在停機,高復合材料擋板正從戰艦最上方面開始落下,發出沉悶而更加令人厭煩的磨擦聲。
相同的事情在其余的一千多艘戰艦上,在宇宙別的地方的戰艦上,在那些可移動空間站上,在那些采礦船上,在所有能夠進行空間穿越的飛行器上發生。
突如其來的變化,不知道引發了多少混亂,宇宙應該很少像這一刻般熱鬧。
戰艦不可能瞬間進入絕對靜默狀態,總還是有些反應時間。
陳崖與兩名黑衣妖仙,還有另外戰艦上的飛升仙人第一時間飛離了戰艦,來到了真空里,而且沒有忘記帶上給自己配備的超微核動力爐。
有些軍方強者也想穿著機甲離開戰艦,被陳崖在指揮系統里極其嚴厲地阻止了。他很清楚接下來的戰斗非常危險,就算是那些列星境的將領,除了送死也沒有任何用處。
伽雷通道外的一千多艘戰艦就這樣進入了靜默狀態,再接受不到里面的任何信號,引擎尾部的淡藍光焰也已經熄滅,就連艦身的幽暗反光仿佛都消失了,變成了死氣沉沉的存在。
陳崖回首望向這些戰艦,仿佛看到了一千多口棺材,想著在三大艦隊的十余萬艘戰艦現在可能都變成了這樣,眼神變得異常寒冷。
他按動手環切換了信道,進入專門為破繭者們搭建的量子通信系統,確認了一下別的地方的情況,發現果然如此,便明白最壞的猜想變成了真的——中央電腦出了問題。
他知道應該是一直在主星盯著那位的趙臘月做的手腳——雖然不清楚她是怎樣做到的。
好在按照神明留下的規則,中央電腦無法直接執行物理操作,至少是在這方面,不然現在趙臘月只需要命令那些戰艦向他們發起攻擊,他們除了逃亡便別無選擇。
量子通訊系統里響起曾舉的聲音,緊接著響起更多飛升者的聲音。
仙人的智慧與決斷力遠超普通人,沒有一個被封在靜默狀態的戰艦里,只是他們還在遙遠的宇宙某處,沒有戰艦,根本無法趕到這里來參戰。
陳崖轉身望向幽暗的、邊緣散發著淡淡光輝的伽里通道出口,再次想起那句話。
出口就是入口。
他當時會想到這句話,不是瘋狂地想要沖進空間通道去作戰,而是想著無論站在井里還是井外,其實眼里的井口都是一樣的。
“接下來怎么辦?”一名黑衣妖仙問道。
“這樣也好,接下來就是我們之間的戰爭。”
陳崖拿出一件灰暗的石杵,接著取出一根青繩般的法寶,緩慢而用心地纏在上面。
就算沒有戰艦,沒有那些威力巨大的遠程武器,沒有引力場捕捉裝置,他依然不覺得會輸。
沒有人看到望月星球最后一戰的畫面,但他堅信雪姬再如何強大,殺死九名處暗者后也必然極其虛弱,至于井九……只要他不敢醒來,那和死人有什么區別?
那艘巨型戰艦還在伽雷通道里前行。其實前行這個詞用來描述那種狀態并不準確,不過因為沒有人在空間通道里進行過觀察,所以怎樣描述其實都可以,也都不可能準確。
這里是真正與世隔絕的地方。如果是在祖星受了很多人類文明初期作品教化的卓如歲,應該會很容易聯想到桃源這個詞。但這里不是真正的桃源,人們無法在這里長時間地遠離人間的紛爭,或早或晚,終究有離開的那一刻,哪怕是最長的伽雷通道也只能讓你多逃避一會兒。
戰艦上的官兵以及撤離民眾不需要思考這些問題,他們都在深層冬眠。
只有井九、雪姬與花溪是醒著的。
不算遠在祖星的青山祖師,這就是當前人類文明的主宰。
花溪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
井九坐在對面的椅子上,那根青色光繩向手腕里陷入更深,從視覺上看好像已經到了肉里。
青色光繩在手腕上,痛楚卻在他的眉心。
那份痛如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得他昏昏沉沉,難受至極,有些像普通人的嚴重鼻竇炎——不是鈍刀子割肉,是有個木錘不停地在砸你的臉,要把你的臉砸扁。
來自神魂深處的煩人痛楚,便是他也有些承受不住,臉色變得比雪姬還白。他罕見地給自己倒了杯烈酒,看了兩眼卻沒有喝,對雪姬說道:“隱約記得,在操場上你最后……”
雪姬明白他的意思,有些像牧羊犬看狗般同情而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伸出圓乎乎的小手抵到了他的雙眼之間,度過去一道極其寒冷的氣息。
井九的睫毛上瞬間生起一道冰霜,平平無奇的臉頓時多了些詭異的美感。
片刻后他打了個寒戰,手腕上的青色光繩淡了些,眉心的痛也輕了很多,隨之而來的變化則是他的眼神變得有些茫然,似乎忘記了什么東西。
“如果他的傳人能夠控制中央電腦,也就意味著你會被他控制。”
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井九的狀態,花溪忽然對雪姬說了這樣一句話。
這是非常明顯但并不拙劣的挑撥離間。
雪姬與井九這樣的存在最在意的就是自身的存在。這里的存在一詞已經包括了自由存在的意思,他們絕對無法接受被別人所控制,不管是以何種方式。
雪姬沒有理會花溪,可能是因為她有些累,不想說話。
井九放下手里的酒杯,看著花溪緩慢而認真地解釋道:“……我剛才……那句話沒有說完,你應該還不知道,她趁我沒醒的時候,讓我接受了她的請求。”
花溪的身體里現在是那個少女的意識,她確實沒有看到那個畫面,震驚而且惱火說道:“你居然愿意成為她的劍,也不愿意成為沈青山的劍替人類出力?”
“替你們出力,可能會死。”井九有些像喝醉了酒,有些口齒不清說道:“而且就像你說的,那些孩子現在可以控制她,所以我們之間是平衡的,雙方面的控制,就是不控制。”
花溪沉默了會兒,說道:“不是雙方面,現在等于你的那些傳人可以間接控制你。”
井九說道:“你想多了。”
花溪說道:“你怎么確定幾百年不見,他們還是他們?”
井九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說道:“這場戰爭已經結束,不聊了。”
花溪嘲諷說道:“你真以為這場戰爭已經分出了勝負?”
井九說道:“是的,等雪姬恢復,我們就去殺了沈青山。”
花溪微笑說道:“我覺得你對自家宗派的祖師了解不夠多,如果你們聯手,也許真能殺了他,問題在于如今你根本不敢醒著在他面前出現,真以為雪姬天下無敵?”
雪姬轉過身來,用烏黑的眼睛看著她,神情漠然地嚶嚶了兩聲。
時間緩慢地流逝。
巨型戰艦里沒有人再說話。
系統自動播放的輕音樂不知道什么時候也停了,可能是雪姬嫌太吵。
伽雷通道就要走到盡頭,不知道到底離出口還有多遠,這是時間上的判斷。
雪姬忽然伸手放出一道寒意。
一個巨大的冰塊把花溪凍在了中間。
那個冰塊不是完全實在的,有一部分活動空間,足夠她在里面翻身,伸懶腰。
很明顯這不是普通的水變成的冰。
這冰堅固的難以想象,也寒冷的遠低于零度。
花溪的小臉很快變紅,然后變白。
她隔著冰塊盯著雪姬說道:“真不怕殺了我,外面再多一個我?”
雪姬轉過身去,不再理她。
花溪忽然覺得這種感覺很熟悉,至少身體很熟悉,仿佛曾幾何時有過相同的遭遇。
井九解釋道:“我大概記得,這一年多時間,每個夜里她都會把你這樣凍起來。”
花溪睜大眼睛,震驚問道:“為什么?”
井九說道:“應該是實驗,看能不能完全隔絕你與外界的聯系。”
以雪姬的境界實力,還要連續實驗或者說演練了一年多時間,那必然不會留下任何漏洞。
——這個從地下水道開始的局太可怕了。
花溪生出無望的感覺,只好扔出了最后的稻草,說道:“可你們還是愛人類的啊”
雪姬與井九從地下水道開始布置的這個局,從根本上來說就是要獲得自由。
所謂自由就是擺脫那位神明給他們留下的使命,也就意味著放棄對人類的責任。
花溪的這句話便是落在這個地方。
井九與雪姬靜靜看著花溪,似乎覺得她這個問題非常荒謬。
花溪抱著雙手,像是祈禱又像是贊美,看著井九的眼睛認真說道:“在望月星球,你幫那些人打開了合金門,殺了那么多暗物之海的怪物。”
接著她望向雪姬說道:“你更是冒著極大的風險,消滅了那九個處暗者。”
是啊,你們看似冷漠無情,在霧山市居民樓里不理世事,可最終還不是做了這么多事情。
這不是愛還是什么?
井九說道:“你還是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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