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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黑色石碑以及黑色的你

  這座黑色方尖碑的形態很普通,碑身是標準的長四方形,四根線條在頂部收攏,構成一個尖頂。

  在人類文明的很多地方、很多歷史時期,都有這種黑色方尖碑存在的痕跡。但不管是誰親眼看到這座黑色方尖碑,一定都會立刻生出一種感覺——這絕對不是人類文明的產物。

  因為這座黑色方尖碑太過標準。

  絕對的標準需要的不僅僅是難以想象的加工技術,本質上就是對一個文明發達程度的檢驗。

  人類文明哪怕現在已經可以橫跨星河,依然遠遠不及這種程度。

  當然這種絕對標準不是普通人類能夠看出來的,普通人類只能看出這座黑色方尖碑別的神奇之處——不確定。

  這里說的不確定,不是量子力學對微觀系統的描述,而是宏觀狀態下的現象。

  這座黑色方尖碑明明就在你的眼前,你卻會覺得在無數萬光年之外。

  這座黑色方尖碑明明只有七米高,但當你轉過頭去,再次望向它的時候,它忽然會變成七百米高。

  黑色方尖碑的材質也非常特殊,看著似乎是光滑的,卻沒有反射出任何光線。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

  所有落在黑色方尖碑上的光線……都被它吞噬了進去。

  這不是普通的吸光材料,因為觀察不到任何光子逃逸的現象。

  宇宙里像這樣的存在,只有黑洞……

  黑色方尖碑靜靜懸浮在太空里。

  極致的標準。

  極致的黑暗。

  有人曾經說過美的最高境界是靜穆。

  那么這就是最極致的靜穆。

  看著那座黑色方尖碑,雪姬明白了很多事情。

  這艘戰艦里的世界,并不是沈青山再造朝天大陸的企圖。那些天與地、山與河確實是一座很高明的隱藏天機的陣法,但不是用來隱藏陣眼的運算核心,而是用來掩蓋這座黑色方尖碑的存在。

  那座黑碑是超越這座太陽系劍陣、星河聯盟、朝天大陸、遠古文明乃至這個宇宙的存在。

  黑碑是更高級文明的造物。

  黑碑是那個世界在這個宇宙里的投影。

  雪姬在自己的漫長生命里第一次感到了恐懼。

  發自本能最深處、程序最本源的抵觸、遠離的欲望、對自由的渴望,讓她想都沒想便轉身向著遠方飛去。

  黑暗的宇宙里出現了一道彎曲的白線,向著不遠處的太陽而去。

  逃亡的時候居然不敢走直線,下意識里選擇了最復雜的湍流軌跡,由此可以想見她的懼意有多深。

  即便不走直線,她的速度也無比恐怖,瞬間便到了數萬公里之外。

  ——卻沒能離開。

  那座黑色方尖碑依然在她的身后,保持著先前的距離。

  不是對方追了上來,而是她依然停留在原處。

  那座黑色方尖碑沒有散發出黑洞般的吸力,拉住她的身體,而是用一種難以理解的方式直接改變了空間。

  無論她怎樣飛,都無法改變自己與黑色方尖碑之間的相對位置。

  雪姬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最終停下。

  她看著遠方的太陽,眼里的驚慌漸漸平靜下來,然后出現了一抹極罕見的自嘲笑意。

  是的,那座黑色方尖碑就是能夠控制她的東西。

  那位神明把這個東西留給了那個少女。

  為了躲避這個東西,她在望月星球的地下水道里藏了很久,又在七二零棟里藏了很久。

  沒有想到,她最終還是被這個東西找到了。

  或者說,找到了對方。

  這就是沈青山的局。

  想完這些事情,只是極短暫的一瞬,光大概都只來得及向前行走了數米。

  太陽照亮她蒼白的小臉,忽然一暗。

  光線的變化意味著空間的扭曲加劇。

  發絲擦著她的臉頰向前飄去。

  她正在后退。

  時隔無數萬年,再次退回那里嗎?

  雪姬轉身望向那座黑色方尖碑,眼里再沒有任何多余的情緒,只有強大的漠然。

  空間微微振蕩。

  無比寒冷的氣息從她身體散發出來,化作數十道冰柱向著前方而去,落在了那座黑色方尖碑的正面。

  那些冰柱泛著淡淡的藍色,里面似乎有絮狀的事物在流動,竟像是活著一般。

  不管是井九還是曹園或者任何人,都沒有看到她用過這種冰柱。

  在望月星球對付那些高階母巢的時候,她都沒有用過。

  這是她真正的最強手段,對她的消耗極劇,維持不了太長時間,但威力極其巨大。

  不管是那些高階母巢還是飛升的仙人,只要被這些冰柱擊中,必定當場身死。

  這些淡藍色的冰柱落在碑面上,黑色方尖碑卻沒有任何變化,就像黑暗的宇宙本體一樣。

  雪姬沒有意外,她本就沒有奢望能夠擊碎這座黑色方尖碑,只是想多撐一段時間。

  不管是在地下水道還是七二零棟或是地下公寓,又或者是這片宇宙里……這樣的時間,能多些便多些。

  數十道冰柱橫亙在她的身體與黑色方尖碑之間,抵抗著距離。

  可惜的是這段時間沒能太長。

  黑色方尖碑散發出一道力量。

  那不是引力,也不是這個宇宙里存在任何一種力量,甚至不知道可不可以用力量這個詞來進行描述。

  卻無可抵擋。

  啪的一聲清脆的裂響從冰柱里傳來,落在她的心上。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破裂聲響起。

  數十道冰柱內部生出裂痕,那些流動的微絮漸漸靜止。

  裂痕切斷微絮延展至冰柱表面。

  喀喇!

  冰柱再也承受不住那道力量,斷成了數千截,接著變成了更小的碎片。

  在滿天冰屑里,雪姬不停向前。

  她也無法抵御這種力量。

  在沒有方向的宇宙里,向前也可以理解為向下。

  她在向著深淵墜落。

  終于,她落在了黑色方尖碑的碑面上。

  恐怖的沖撞扭曲了空間,生出無數道波痕,如聲音般、卻以光速向著四面八方而去。

  太陽系劍陣都受到了極大的干擾。

  雪姬沒有倒下。

  她的兩只小手抵著黑色的碑面。

  小手與黑色碑面之前還有一層冰。

  那冰不是透明的,也沒有顏色,比白還要更深,如玉一般。

  在如此近的距離里,黑色的碑面依然無法看清細節,幽暗如夜,如空間裂縫。

  那道難以形容的力量,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那冰面漸漸融化,從雪姬的手掌與碑面之間流出,化作數十個細小的水珠,無規則地流散而走。

  就像是荷葉上的露珠一般。

  雪姬臉上的汗也如露珠般從臉上滾落。

  那些汗可以理解為她的血。

  她的臉小了一圈,身形也瘦了很多。

  很明顯,她支撐的很辛苦,而且快要撐不住了。

  但她的眼神依然漠然,沒有任何情緒,也沒有發出任何給自己打氣的聲音。

  如果不能被聽到,何必嚶嚶。

  那道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力量,其實是一道來自另一個宇宙的意志。

  可以理解為召喚,可以理解為要求融入,也可以理解為格式化。

  冰層漸漸融化完畢,她的手直接落在了黑色碑面上,便再也無法離開。

  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的手掌漸漸沒入了碑面。

  黑色碑面就像是一片泥沼,要吞噬上面的一切存在。

  雪姬依然沉默著,烏黑的眼瞳漸漸變化,顯出一抹白。

  這時候的她越來越像一個人類。

  這也就意味著越來越弱小。

  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的手完全陷進了黑色碑面,到了小臂的中段。

  她閉上了眼睛。

  如雪的發不再飄動,靜靜地垂落著,也將要觸到碑面。

  忽然,她感覺到臉上有些微濕。

  宇宙里當然沒有雨,也不可能是她的淚。

  她沒有那么文藝,也沒有那么脆弱。

  那是什么呢?

  她睜開眼睛望去,看到了一片黑色。

  然后她在那片黑色里,看到了對方的眼睛。

  那個眼睛很好看,很大,睫毛很長。

  對方的眼神很溫暖沉靜,沒有刻意悲憫,卻滿是憐愛。

  雪姬很熟悉這種眼神。

  她在青山劍獄里住了這么多年,看過無數次。

  沒有人去看望過她,或者說敢去看她。

  只有井九曾經隔著通道里的千里冰封陣,與她對坐無言數次。

  但它經常去看她,因為這是它的責任。

  每天巡視劍獄三次。

  一年便是千次。

  一百年便是十萬次。

  隔著那條通道,十萬次對視,怎能不熟悉?

  “嚶嚶。”

  雪姬的聲音很虛弱,但還是像以往那般強勢而不容質疑。

  她想告訴對方沒有誰能改變這一切,我都不行,你當然不行,所以走吧。

  那個溫暖的眼神里多了些笑意。

  不是嘲弄的笑意,是安慰的笑意。

  那片黑色落了下來。

  如雪落無聲。

  尸狗緩慢而輕柔地落在了黑色方尖碑的碑面上。

  黑色方尖碑仿佛自由延展,無限寬廣。

  這般站著,便是踩著。

  從畫面來看,倒與它在朝天大陸踩著上德峰變成的黑玉盤有些相似。

  尸狗低下頭,咬住了雪姬。

  與它如山般的巨大身軀相比,雪姬就像一個小奶團子。

  不管貓還是狗,要帶孩子離開的時候,都是這樣做的。

  而當那個孩子遇到危險的時候,不管貓還是狗都會變得非常可怕。

  伴著一聲低哮。

  如夜的宇宙顫動了一絲。

  它咬住雪姬,微微沉腰,用力地向外拉去。

  如黑色荒原般的身體表面,肌肉如山脈隆起,暴發出難以想象的力量。

  千余年來它第一次全力發動,便是與來自更高級文明的神器對抗!

  空間震蕩不安,無數道鮮血如箭般激射而出,消散在太空里。

  為了尋找陣眼,它在太陽系劍陣里飄流了很長時間,被萬千劍道所傷,只是憑著無比深厚的神通以及對青山劍意的了解,強行鎮壓住傷勢,把那些劍意都封存在了身體表面,此刻盡數爆發了出來。

  那些血水落在了黑色碑面上,如珠子般滾走,有些則濺回了它的嘴里。

  如雪峰般的犬牙里,雪姬沾著了那些血,不知從何處涌來了一道精神,發出詭異而瘋狂的笑聲。

  無數道寒意,裹著那些血珠,轟然炸開,空間再次震蕩起來。

  雪白的小手緩緩從黑色碑面里拉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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